骨生花(10)

作者:止余纯尺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真是够离谱的。

当万物尘埃落定,我侧躺着打量阿瑟尔,他的侧脸在壁灯的柔光下呈现出相当完美的线条。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沿着他的额头开始描画,鼻梁、唇、下巴,颈与喉结。我摸到腹部靠下的位置,指尖不自觉地轻颤,那里有一块皱起的皮肤,隔着衬衫单薄的布料,触感不太真切,但我隐约觉得像是一道疤痕。

“好了,你在勾引我吗?”阿瑟尔说着捉住我的手,他转过身面冲着我,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那种似真似幻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阿瑟尔。”我轻声喊他的名字,“你真的爱我?”

“当然。”阿瑟尔垂眸看着我的头顶,睫毛的阴影遮盖了他的眼瞳,“女孩喜欢向恋人反复求证对方的心意,是这个道理吧?不过没关系,你可以随便问,多少次都不会嫌烦的。”

我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甜言蜜语编织成的美好情景,也可能是自嘲这段注定无果的爱情。

我们又聊了很多,关于家人,关于艺术和诗歌。阿瑟尔说到他的弟弟,已经近十年没和家人联系。

“失踪了?”

“不是,离家出走,后来自力更生。”

“听上去像是了不起的人啊。”

“或许吧。”他的眸色暗了暗。

我深深凝视他的眸,想在所剩无几的时日中将它们铭记在心。忽而涌上一阵困意,我打了个哈欠,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我父亲也是蓝色的瞳孔,但颜色没你这么纯净,是发灰的蓝。可惜我像我母亲……”

“你的眼睛很好看。”他说着亲了下我闭上的眼,我逐渐睡着了。

这一觉做了很多梦,光怪陆离,像波动的水面上辨认不出原貌的倒影。

我梦见父亲和哥哥争吵,哥哥夺门而出。

场景变换了,还是哥哥,他跪在地板上,有人用竹鞭一下一下抽在他的脊背,发出噼啪的响声。

十九岁那年,我考上特茵渡医学院,远渡重洋,去异国他乡求学,这一走就抱着绝不回来的打算。

有天我被朋友拉着去酒吧,音乐混杂着人的吼叫,就像人间炼狱。我头晕脑胀,找借口到外面透风。后门出去就是一条小巷,平时堆了不少店员来不及扔的酒箱杂物,我刚走了两步就被什么绊了一跤,与此同时嗅到了极为浓烈的血腥味。

在我绊倒的位置,一个人影躺在肮脏的砖地上。

倒地的是一名少年,十四五岁,大概,和我差不多高。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圆又亮,所以记得很清楚。

我将昏迷不醒的少年拖进一辆出租车,送进了一家宾馆,是这条巷子附近开的那种小旅店,皮条客和毒贩,什么人都有,老板见怪不怪地扔给我一间一楼的钥匙。

“弄脏地毯要赔付干洗费。”他说,看着我颇为吃力地扶着男人转进走廊。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施以援手,可能是这个可怜虫蜷缩在地上的情景让我联想到童年时被父亲摔死的宠物。那时我没有能力救它,现在不一样了。

我接来温水,用床单当做纱布清洗他的伤口,期间他醒过一次,睁着眼望了好一会天花板,又看看我,在此期间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就我估计他也说不出话。

他腹部开了个洞,从里面能隐约看到一片金属色泽的反光,我拿着用打火机消过毒的镊子探进去夹取异物。他哼了一声,又不省人事。

我翻开他的眼皮,想确认瞳孔有没有涣散,事实证明,他伤成这样仍旧活着,真是够命硬的。

或许是因为事情太过久远,对于陌生人的相貌出现了记忆偏差,或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总之在这个梦里,负伤的少年竟然换成了阿瑟尔的脸,海蓝的眼眸在褪了色的梦中格外鲜明。

我一下子醒来,天色大亮,已经到了早上。

不知你是否有过宿醉的经历,头脑发痛,昏昏沉沉。

阿瑟尔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趁我睡熟时走的。

“医院见。”床头柜上留了一张便签,除此之外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

第17章

这天的医院依旧和往常一模一样,忙碌的护士,见到我来上班相互道了早安。毕竟这个世界并不会在乎两个成年人睡了一觉,而后因此改变些什么。

但我已然做了一个决定,现在想来,大概是使我最为后悔的决定。我要向阿瑟尔坦白。

我知道这违反了我的雇佣合同上的第十七条规定,但如果是为了阿瑟尔——只为了他,我愿意一试。

我要劝说他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是无形的坟墓,是乱葬岗;他应该迎着必死的结局毫无遗憾地告别世界,而不是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油尽灯枯;我还要销毁他的复制品,那不是他,也不会爱我。

我无法想象倘若有一天他离开人世,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与我形同陌路,这种事情最好永远也不要发生。哦,说到底,我似乎还是为了自己。

我一步步走在阴暗的长廊,低跟皮鞋踏到地板上嗒嗒作响,今天特意梳了头发,用卡子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头发像玫瑰花瓣似的层层绽开,衬得白大褂制服都有种新嫁娘白衣般的隆重。

走廊尽头的房间开着门,阳光从窗子照亮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阿瑟尔站在窗边,情景一如我们初见那样。

“阿瑟尔。”我喊他的名字。

他走过来一下抱住了我。

我因这更胜从前的热情感到心里发闷,如果阿瑟尔得知我这么久以来都在骗他,和医院的所有人没什么两样,大概会恨死我的。

“阿瑟尔。”我推开他。

“我在。”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其实,我骗了你一件事。”

他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我也有很多事在瞒着你。”

“不,先听我说,”我截过话头,关紧门,又从里面上了锁。接着,我转过身来,仰面同他对视,“阿瑟尔,骨生花的治疗技术是假的。”

他愣住,结晶石般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你不会痊愈,医院只是想个办法将你禁锢在这里一天天耗死,然后复制你的基因,移植你的器官到克隆体身上,再用健全的克隆体装作康复的你,对外界说,‘看啊,他好了,世界上没有不治之症’。不知情的人信了,于是消除了对骨生花的恐慌。”

阿瑟尔的唇微张着,细而雪白的脖颈上能看见一根根清晰的青色血管。他一定很惊讶,把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一股脑地吸收消化可不大容易。

我垂眼看着我们之间的地面,等着他先说些什么。

过了良久,他悠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了一句:“听清楚了吗?”

我不明所以地抬头,他的视线空洞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看上去不大像在问我。紧接着,我愕然发现他的右眼动了一动,我是说,他的虹膜上的纹路,沿着逆时针的方向转了半圈,发出极其暗淡的光,在太阳底下微乎甚微,就像是眼睛变了变颜色。

“艾可,我说过了,我也有很多事情在瞒着你。就比如这是具备摄像和录音功能的机械义眼。”他说着抬起手,纤长的指灵巧地一动,不费什么力就将它抠了下来,那副画面竟有种残忍的美感。

他笑着,闭着一只眼,把手中以假乱真的眼珠展示给我,说:“再比如,这只眼睛实时联络着特茵渡的情报局总部。”

第18章

谁能料到呢。

我撒过太多谎,一个套一个,编织成了弥天的网,令我狼狈不堪的人生都像个骗局了。

为数不多的一句真话,却使我锒铛入狱。

一个给政客卖命的线人,为了找在位者的把柄混进对方筹建的医院,没能找到偷税洗钱的证据,却把更加血腥的真相揭露于世了。

最无力的软肋暴露在公众视野,是比任何阴谋都更加致命的污点,医院背后的那位大人轰然倒台,就像树木被连根拔起,庞大根系所缠绕的碎石泥土也都受到了牵连。

“这不仅仅是践踏法律、违背道德伦理的社会事件,更是是22世纪之初最值得沉痛铭记的反人类科学研究,难以想象,在科技发达的今天,还多少人在看不见的角落用科学作恶。”等候室的电视上正在放送直播画面,新代表慷慨激昂地发表弹劾副首相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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