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不知月照人(4)

“……何谓小白花儿?”林葵不解。

“就是……柔柔弱弱、天真烂漫,看着总像被人欺负了的模样。”柳知月勉强解释了下。

林葵摇头笑了笑:“你自然不是那样的女子。”

柳知月可不是“小白花”。她独立、倔强得可怕,即使在这肮脏险恶的勾栏里,她仍然活出了尊严,她不需要人保护,从未做出过要人保护的姿态,可恰恰是这一点,吸引着林葵不由自主地靠近……沦陷。

夜里,林葵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又回想起初见柳知月的时候。

当时御马监掌印赵公公搭上了后宫里贵妃娘娘的线,想说动他“合作”,请林葵去倚翠楼赴宴商议。赵公公是他干爹的恩公,他不得不给几分薄面。

结果自然是没谈拢,林葵受不了这青楼里的“乌烟瘴气”,平日里笑得和善的“假面”都快撑不下去,便急着提前离席,他正要走出房间,没想那几个作陪的姑娘竟大着胆子来拉扯他,欲作挽留,林葵可从没遇到过这架势,在宫中哪个不长眼的敢这么对他!顿时怒气上涌,刚用力挥开了几个女人,却没注意自己已一脚踏出了雅间,就这样被一个迎面匆匆走来的姑娘撞了个正着。

林葵此时正在气头上,转过头张口就想骂,却看这姑娘马上退开几步福身行礼,“奴家愚笨,冲撞了贵人,还望您大人大量……奴家给您赔个不是。”

声音清澈婉转,恰如空谷幽兰,语气中透着小心翼翼,却又有几分从容,不卑不亢。

她抬头,一双剪水眸映入林葵眼中,长睫轻颤,直视着他。

这一眼,让林葵愣住了。

诚然,眼前的女子颜色出众,眉目如画,是位清丽出尘的佳人。但……怎么说呢,很少有人与林葵对视,更少有女子与林葵对视,她们不敢看他,不屑看他,那些目光带着敌意、鄙视和恐惧或愤恨,在她们的眼睛里,林葵总是看到一个丑陋不堪的自己,于是他更加喜欢笑,他要让这笑容刻在对方脑子里一辈子!

可眼前的女子,她目光澄澈,干净,写满诚恳,不带半点伪装的刻意——她瞳孔中倒映着的,应当只是一张有些呆愣的脸。

“公子……对不住,奴家把您的衣服弄脏了。”女子忽然又发现原来林葵藏青色的衣袍上沾上了几点墨迹,应当是方才相撞时她手里未干的画作印上去的。顿时脸上的歉意又加深了几分。

林葵回过神来,方才的火气也平息下来。低头看了眼,不是很在意。

他入宫没多久就被刘寅宝认成干儿子培养,虽然不乏有人针对,但在宫里处境比一般小太监不知好了多少,一路顺风顺水的,所以性子也和善,若有宫人不小心冲撞了他,他一般不会放在心上,罚些月奉就过去了。今日这般发火,也实在是因这番拉扯越了线,现下看这女子态度诚恳,是个识趣的,也不好再迁怒。

林葵抿了抿唇,脸色好转了些,道:“无碍。”就放她一马好了。

“这……公子,不若您先到奴家那里稍等片刻,奴家差人重新给您买一件吧。”

林葵眯了眯眼,看着女子说话时余光瞟向门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几个姑娘,不禁心中一哂——这姑娘可真是胆大,原来竟是想支走他,好救那几人的性命?

原来自己又是被当了一回“恶人”。林葵刚才是生气,但也不会随意就要人性命,不过这倒提醒了他,他不这么想,不代表那赵公公也能发善心,他瞟了柳知月一眼,顺了她心意,朝房间里扬声道:“这些姑娘都是好的,不过咱家怎能夺您老所爱呢?今儿个这事儿便算结了,您老觉着呢?”

不仅是说那些姑娘,也是说联盟的事。半晌,里面的赵公公闷闷应了声,算是答应了。

处理了这事儿,林葵再回头看眼前的女子,见她微微惊讶的表情,不禁笑问:“姑娘可是满意了?”

“……被您看穿了。”柳知月也笑起来,眉眼弯弯,温婉中带着几丝灵动,“那奴家就更觉对不住您了,一时情急想出这昏招,您还是随我来换件衣裳吧。”

鬼使神差的,林葵应下了。

她明明听见了,他自称“咱家”,是个太监。为什么……还这么自然,既不害怕,也不厌恶。

他跟上她的脚步,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乌黑如墨的长发,还有挺直的背脊,她的衣衫轻薄,长发的间隙,隐约可看到她蝴蝶骨印出的形状……

忽的,林葵的心跳蓦然加快,咚、咚、咚,好像鼓声在自己耳里炸响。后知后觉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从心河流出,他好想……了解她的全部。

不,等等,他在想什么!怎么能这样轻易的、轻易的对一个女人产生什么兴趣呢?

从小他就知道,做了太监是要断绝情爱的,耽于情爱会让一个太监变得歇斯底里,万劫不复!宫中这样的例子还少吗?干爹怎么教的你忘了吗!

没了根儿,他们在主子眼里就跟女人一样,没有女人会把阉人当男人爱的。除非做到像“九千岁”那样风光无限,才配有人敬仰爱慕,才有“千岁夫人”白首不离。林葵,你已过而立之年,怎还没忘那儿时的白日梦!

“公子,到了。您坐一会儿,奴家给您倒茶。”柳知月把林葵领进房间,让人在桌前坐下。

林葵刚收起表情,压下心中异样,可进到这女子闺房模样的房间,又见柳知月递到跟前的茶碗,心里更加不自在了,也许是因着方才起了几分旖旎心思,他现在总觉得这发展有些古怪。

林葵盯着柳知月,没动那茶水。

柳知月也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公子,没下药的……”

看她这样,林葵不知为何又放松下来,好像她的话总能让人信服,不过他也没喝那水,而是问:“你叫什么?”

“奴家怜月,是倚翠楼的雅妓。”柳知月把“雅”字咬重了些。

“你……知道咱家身份?”

她摇摇头。“只知您位高权重。”

“那你就不怕得罪咱家?”

“奴家也可能讨好了您。”

“你……”林葵一时语塞。伶牙俐齿,倒确实是个能讨好人的。余光忽又注意到她放在桌上的画,便问,“这什么画?”

柳知月目光有些躲闪,在林葵的注视下,只得摊开,显出一个男子的肖像来:“是……给客人画的像。奴家无甚才艺,唯善丹青。”

林葵观那画,确实不凡,寥寥几笔,却能把人画得栩栩如生,只是画是好画,画上人却不是什么好人,武岳侯那不成器的纨绔世子,即使被柳知月有意美化了,却仍是一副肥头大耳的蠢样。

一想到身上沾的墨渍来自于此,林葵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公子,拙作污了您眼,是奴家不对。”柳知月连忙卷起画搁远了些,又讨好道,“若您不嫌弃,改天奴家定为您好好画一幅。”

“那倒不必了。”林葵冷哼一声,用一张其他恩客都有的画来打发他,想得可真美。

想起她是妓子身份,日日都要对一些男子赔笑玩乐,林葵就感到一阵强烈的不悦。看着眼前正想对策讨好他的女子,林葵眸色渐深。

如果,动心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现在再去否认,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既然来招惹了他,他是不是可以,理所应当地招惹回去?

“怜月,你,不若跟了咱家。”

柳知月肃了脸色,沉默下来,顿时,气氛有些凝滞。她看着林葵的眼睛,良久,淡笑道:“您还是应当好好考虑。”

……是么。

林葵并不生气,说出这话,他不过是顺从自己心意,并不期待回答,也知道会被拒绝。况且,也确实欠考虑。对于这个叫怜月的妓子,他一无所知。什么来历,出身背景,是不是奸细,有什么目的……还什么都没查。

倏而,敲门声打破一室沉寂。下人拿来了衣裳。

柳知月自觉找到了台阶,立马拿了衣裳递过来。

“公子,您换上吧。”

说罢,逃似的退出房间,留给林葵更衣。

“……”是被吓到了,还是在暗地里感到恶心呢?

林葵拿起那衣裳,同是藏青色,上面绣着深色祥云暗纹,摸了摸料子,是城南云萃布庄的成衣,倒是舍得花银子。换好一出房间,就见柳知月在门口候着,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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