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女子轻笑出声,露出一个厌恶至极、疲惫至极的神情。俄顷,又恢复冷肃,命令道:“阿桑,把他带走!”
阿桑眼泪扑簌簌落下脸庞,问道:“那你呢,夫人?”
“不必管我!”
“为什么?”那血泊之中的男子忍着全身剧痛,突然挣扎着问道。
许是声音太过沙哑凄楚,让人心碎,那女子立即收起全部威严,奔至男子身边,捧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像要把他放进眼睛里面去好好爱惜。她低声道:“瑾儿,你记住,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听母亲的话,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再见他!”
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踢开了,一群人杀气腾腾闯进内室,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藏青色的锦衣,发冠高束,面容冷漠;白衣少年紧随其后,后面跟着十几个穿着统一白色服饰的门人。
那男子并不看地上,只注视着那刚刚站起的女子,道:“懿儿,把他交给我。”
那女子面露鄙夷之色,道:“我要说不呢?”
男人道:“懿儿,你从来都不曾违逆我,今天怎么不听话了呢?”
“我从来都不曾违逆你吗?”她轻笑一声,讥诮地问道:“那今天,你让我违逆一回可好?”
男子道:“你这样,我要伤心了。”
“你伤心与我何干?”女子似乎被触到逆鳞,声音突然拔高,恶狠狠地说:“我恨不得你伤心死掉!立即死在我的面前!”
跟在男子后面的少年似乎从来没见过女子这个样子,惊道:“母亲!?”
女子转过脸看他:“不要叫我母亲!”
少年被喝得一怔。中年男子见状,道:“懿儿,你吓到咱们的孩子了!”
“咱们的孩子?”女子踉踉跄跄,指着地上,道:“你都不肯放过我们的孩子,咱们的孩子我又如何顾得上?”
中年男子停了一下,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女子突然哈哈大笑,道:“知道了什么,洛名撼,洛名撼,你忘了我是谁的女儿,谁的徒弟了吗?”
“我知道你的一切!很早很早的时候。”她突然凑近他,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呈现出恐惧之色,似乎心满意足,“我知道你是一个何等阴暗的魔鬼,像阴沟地鼠一般令人作呕!”
中年男子喃喃道:“你知道一切,那你为何……”
“不要管我为何,说了你也不会懂得!”她好像不愿意和他再说废话,再次指着地上的受伤男子道:“今天你放他走便罢,你若不放,天下人都要知道你的丑事!”
“你就不顾念一下我们二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吗?”中年男子道。
“我与你没有夫妻情分。”女子厌烦至极。
中年男子显露出痛苦之色,沉默片刻,冷声道:“那好吧,放他走!”
阿桑搀扶起地上的男子,却不愿意离开,问道:“夫人,你和我们一齐走吧?”
那女子注视着他们,冷声道:“不要废话,快走!”
阿桑尚在犹疑,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剑突然腾空刺出,直直向她怀里的男子刺去,眼看就要刺中胸膛。然后----
一道鲜血洒向空中,洒在那凶手的脸上、身上,那个白衣少年,此时满头满身的鲜血,望着手中的长剑,语音低颤,不可置信:“母亲……”
那锦衣男人也抢了上来,想要取她脉门输注真气。
那女子一把甩开,身体慢慢坠地,口中鲜血涌出,也不看伤他的人,却盯着那中年侍女,扯出一个微笑,道:“阿桑,你看,我告诉过你,做事要干脆一些的。”
阿桑含泪点头,背起身上已经虚弱至极神情恍惚的男子,一把软剑从腰间抽出,猛地向前刺去。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屋内之人尤在震惊难解之中,突然临敌,终是慢了一步,那女子身形极快,迅速夺门而去,顷刻就越过前厅,翻过院墙,不见踪影了。
屋内那白衣少年,此刻应该叫做血衣少年却像幡然醒悟,他哐当一声扔掉手中长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至女子跟前,用手去捂那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嘴里道:“母亲,母亲……”
那女子本已闭上的眼睛茫然睁开,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仿佛用尽全力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牵扯出一个歉疚的微笑,然后,再次闭上了眼睛,永远地。
这日,欧阳泺正在烤鱼,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喧嚣,接着,流入山洞的水流突然停了,有人一掌运力击在头顶洞口周围,几块岩石滚落下来,砸进潭中,洞口瞬间扩大了不少。
欧阳泺盯着欧阳静,后者也睁开了眼睛,旋即又慢慢闭上了。
欧阳泺果然不愧为“被追杀行家”,迅速吞下半条鱼,又胡乱把另外半条鱼塞进他嘴里。
问道:“怎么走?”
她眼神透露出哀求。
他却无动于衷。
坠入潭中的岩石越来越多,她使劲摇他,急得就要哭出声来。他终于睁开来了眼睛,直视着上方。
她颤声道:“求求你……”
他却只是看着,并不作声。
欧阳泺突然发现,他其实并未看她,而是她的身后。便也转向抬头上看,正对上一双,如鹰般的戾眼。
一个人正伏在那个洞口,看着他们!她背后一凛,身躯瞬时僵硬。
耳旁却突然传来他的声音,他仍死盯着那双眼睛,冷声道:“开口在溪流对面的岩壁上,一脚踹开便可。”
她点点头,却没有走,反而蹲下身来,用青草编起草绳来。
很快便已编好,她拉扯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向他走来。
他脸上讶色一瞬便过,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他很平静。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疑问,都必须得到解答;若追寻答案的过程太痛苦,放弃何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想象中的窒息感却没有来,他只觉得自己突然平地而起,睁开眼睛,已然到了她的背上,她的背很窄,肩膀甚至搁不住他的头颅。
她用草绳将他和自己牢牢绑在一起。
他忍不住道:“前路凶险,你确定要陪着我送死?”
她不答反笑,道:“你,刚才是不是以为,我要勒死你”
“你的样子可真搞笑,你其实很怕死对不对?”
不知为何,他脸上似乎感觉到一些热气上涌,有些恼怒,道:“闭嘴!”
话音刚落,一块更大的岩石坠入潭中,轰隆一声,激起数人高的一片大水花。
她被吓得全身一激灵,不敢再多言语;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深潭。
这么些天,欧阳泺早就适应了潭水的冰冷刺骨,鱼一般向右侧崖壁游去,沉了一口气,一脚向那崖壁踹去,顿时,石壁洞开,水流汹涌从后袭来。
她只觉得后背一重,身体已经不由自主被水流推着翻滚而去。
第5章 长路漫漫迷梦森森
几乎是同时,洞口大开,一众黑衣人鱼贯而入,在潭边落定,却只来得及看到两人的背影。
潭水随之矮了下去,二人消失之处,石壁上显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口子,一半在水面之上,一半在水面之下。
有人冷喝:“追!”
正是暗道之中那个为首的黑衣人,此刻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阴冷了几分。
二人在水流中不知道翻腾了多少遍,饶是欧阳泺水性再怎么了得,也觉得胸中憋闷,脑袋发胀。她努力协调自己,试图顺着波浪把头探出水面,但总是不能如意,心里暗暗急道:难道要被淹死在这里了吗?
终于,水势稍减,她奋力冲出水面,耳旁瞬时轰轰隆隆,眼见之处水汽弥漫,一道飞瀑从数十丈的山顶俯冲下来,激起丈余的水花,浩浩荡荡向远方冲去。
竟是之前那道飞瀑的下方。
欧阳泺来不及多想,只顾着回头去看身后之人,只见一个低垂的头颅——他似又昏死过去了。
她顺着水势向前游去,想找一个上岸的地方。虽知他生死未卜,仍尽量确保将二人的头浮在水面之上,以免再引起多余的伤害。
很快便发现前面不远处居然停着一叶扁舟,心中一喜,猜测这应是那暗道设计之人所备之物,连忙向那边游去。
奋力爬上扁舟,她解开草绳,将男子平平放,查探一番,见他此时面色虽苍白无比,呼吸却仍不算太乱;探他脉门,指下脉气还算充盈,知他此时晕厥,应是在水下闭气太久所致,便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