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兽(9)

“古诗云:‘曾闻古训戒禽荒,一鹤谁知便丧邦。荥泽当时遍磷火,可能骑鹤返仙乡?’”

誓有棠篱不改,其身不返之意。

棠篱听他滔滔不绝讲了半个时辰,放下书,看着他。

声音戛然而止。

“王兄认为养狐是丧邦之志?”

王文翰大惊失色:“小生只是借诗劝诫,绝无此意!”

“此诗讲卫懿公好鹤亡国之典故,棠篱一介布衣,资浅望轻,能力有限,担不住王兄以卫懿公相比。若说这饲禽之好,我国逸王……”

“不不不。”王文翰连连摇头,“小生更无此意!”

“那王兄以为,逸王建百兽园,养天下奇禽异兽,养得养不得?”

王文翰眉头一皱:“平民百姓,如何与亲王相比?”

“养兽若是大逆不道之事,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天下书生,言谏天下事,亲王失德,怎能因惧其身贵,书生默言?”

棠篱不等他辩解,又道:“王兄性情高洁,鸿鹄之志非我等俗人可仰瞻,棠篱乡野之人,乡野之癖,难登大堂,志亦卑鄙,此生如此,实难再造,王兄前程远大,登科在即,不必为我等宵小费神,慢走,不送。”

狐狸从横梁上冲下来,对着王秀才龇牙,王文翰骇走。

棠篱揉了揉眉心,出去将门关上,内室门也关上,闭门谢客。

狐狸蹲在他身边,有一下没一下挠着穗子。

房间里安静许久,棠篱突然道:“我们去弥城罢。”

小狐狸呜一声,一爪扑下穗子,眨眼看他。

“我想知道我是谁。”

小狐狸瞪着眼睛,淡蓝色的瞳孔璀璨晶莹,美丽不可方物。

他的身份,不一定和弥城有关,但他记忆里的那些东西——机关制作、兽类认知、人体图鉴,都不该是常人所知。

他起初因无心间回答出前一位教书先生的典故之语,又通过前教书先生诸多考学,以为自己是读书之人,也以为自己只会读书。

警觉之心是随着白狐而出现的。

小灰狐变成蓝瞳白狐之时,他脑中没有惊叹狐狸的美艳可人,而是瞬间蹦出数种珍稀狐狸的信息。

一个读书人,如何知道这些东西?

对狐的训练,对人体的详解,对死亡、疼痛、血液近乎麻木的熟悉……

他对自己的身份有了其他猜想。

会泽县,不是他的答案。

至于离开……

第二日,棠篱等的人没来,意料之外的人倒是来了一拨。

四个官差,带着官府批文,对着棠篱道:“棠篱在否?”

“在。”

官差厉声问道:“家中可有白狐?”

未等棠篱回答,狐狸已经冲出来,站在棠篱肩上,冲不怀好意的四人龇牙低吼。

官差冷笑一声:“有人告你偷盗他人财物,现人赃俱获,拿下!”

两位官差正欲上前,狐狸“啊呜”一声,锋利的爪子勾起,凶神恶煞,压低身体死死盯着他们。

衙役身形一顿,竟被吼得颇为踌躇。

领头的喝道:“一只野狐狸有什么怕的,拔刀!”

两衙役得令拔刀,狐狸纵身一跃,以极快的速度窜过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动作的,众人都觉得手腕一麻,握刀的手一软,武器纷纷掉在地上。

狐狸稳稳落在棠篱肩上。

四人面面相觑,心下骇异。

狐狸朝他们又凶凶地龇牙。

棠篱摸摸它:“别凶。”

小狐狸立马温顺下来。

棠篱向众官差做了一个揖:“偷盗之事,绝无可能,想必有误会。”

领头的受人钱财,原本打算让棠篱吃些皮肉苦头,奈何狐狸凶恶,只能做罢,道:“误会不误会堂上说去,我们只是奉命拿人,你还是不要反抗得好。”他出示公文,等棠篱看了,道:“你一个读书的,律例想必都了解,反抗什么下场,不用我说吧?”

棠篱只能跟他们走一趟。

狐狸坐在他肩上,不需要衙役说,跟着一起了。

进了衙门,升了堂,不出所料,告他偷盗的人,正是前些日子闯进院子的那两个猎户。

二人一见他肩上狐狸,眼睛就死死盯住了,贪婪之色犹如魔鬼。

矮个子大呼一声,朝上扑通一下跪下:“朱大人,会泽县的青天老爷啊,您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

朱大人被他吼得一吓,惊堂木滑了滑,瞪道:“大堂威仪,岂容喧哗?”

高个子跟着跪下:“老爷说的是!我弟弟无礼,给老爷赔罪!”磕了个头。

矮个子眼疾手快,也磕了个头:“给老爷赔罪!”随即呜呜呜哭起来,“望老爷做主!”

朱大人咳了咳,惊堂木一拍,两边衙役齐声:“威——武——”

朱大人道:“堂下来者何人?所为何事?速速说来!”

矮个子声泪俱下:“我是七仙镇猎户孙老三,旁边这个是我哥哥孙老大,我二人十年打猎为生,极擅捕兽。月余前我兄弟二人于苋山脚下布下捕兽陷阱十余处,捉得一只白狐,本想敬献王乡士。”说到此处,他拜了拜,随后直起身,愤而颤声道,“奈何狐狸性狡,伤好后被它逃脱,我二人寻其月余,均不见踪迹,前日偶然听说此教书先生养了一只白狐,我二人诧异,心想白狐难得,七仙镇竟有两只,实属难见。哪曾想前去一看,此白狐即彼白狐,乃是我兄弟二人拼死捉住的那只啊!”

“老爷明鉴!为我们做主!”

鬼话连篇,破绽百出。

哪曾想朱大人惊堂木一拍,直冲棠篱而来,冷声道:“你可知罪?”不等棠篱回话,道,“本官着你三日之内,归还白狐与孙氏兄弟,如违此令,收监问斩!退——”

一旁的主簿朝朱大人打了一个眼色。原本欲喊“退堂”的朱大人生生憋回末字,悄声问道:“何事?”

“大人,签字画押。”

叫什么来着?朱大人咳了咳,问道:“堂下偷盗者,所谓何人?”

官场如戏,蝇营狗苟,尸位病民。棠篱垂下眼,面色疏淡:“棠篱。”

“你可知罪?”

“在下无罪。”

“大胆!”朱大人怒拍惊堂木,“来人,杖责——”

“大人不可!”主簿突然惊呼,也不管正在堂上,抓住朱大人的手,一脸惊疑不定,低声道,“大人三思!”

朱大人怒目而视:“大胆!”瞪他半天,凑过去悄声道,“有何不可?”

主簿赶紧附耳道:“王大人急信送回,要王家寻一棠篱先生,以上上之宾重礼款待。彼棠篱或非此棠篱?”

朱大人面色一变:“此事当真?”

“真!”主簿乃王家内侄,所言非虚,“信上嘱咐万千,说有大事相求,要王家上下切勿怠慢。”

朱大人乃王家门生,断不敢坏王大人大事,闻言缓缓坐下,眼睛在堂下几人身上转来转去。

他收了孙家兄弟十两银子,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教书先生,哪曾想遇到这种事。

朱大人惊堂木一拍,朗声道:“本官思来想去,觉得此案疑点甚多。本官既为会泽父母,理应诚惶诚恐,碌心劳力,绝不使一民蒙受不白之冤。”

孙氏兄弟对视一眼,心下一慌,齐齐叫道:“大人!”

“肃静!”

二人磕头:“大人青天大老爷,必定秉公执法!”

朱大人眼珠一转,道:“你二人说白狐是你们先捉住的,养伤后逃跑,是也不是?”

“是!”

“这畜生本是山野之物,你们捉了它,自然是你们的。”

“大人明鉴!”

“但这白狐性灵,逃跑后回归山野,便又是自由之身。你们捉得,别人也捉得。山野之狐,自然是谁捉到就是谁的,哪有偷盗一说?”

孙氏兄弟心下惊愕,抬起头来,叫道:“大人!”

朱大人瞪他们一眼:“七岁小儿都懂的道理你二人偏要闹上公堂,欺负一介书生,蛮不讲理!”

“大人,我们冤枉啊!”

“此事系乌龙一件,棠篱当堂无罪释放,孙氏兄弟扰乱公堂,罚款五两,退堂——”

朱大人走得飞快。

孙氏兄弟被迫签字画押,嚎道:“大人,没银子了!”

“真的没有了呀!”

棠篱走出衙门,王主簿带着一行人恭恭敬敬守在门外,见他出来,笑眯眯上前:“棠篱先生是否?”

棠篱早把堂上一切看在眼里,知他身份必和王家有关,微微颔首:“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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