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兽(8)

棠篱放下药,走过去。

狐狸没有躲。

他将它抱起来,狐狸脑袋搁在他肩上,委屈地呜呜。

棠篱摸了摸,“不生气。”

他重新坐下,滤了药,扑了火,一下一下摸着狐狸,顺毛。

一柱香后,狐狸舔了舔他的手。棠篱手上新伤叠旧伤,一用力就冒血。

棠篱一笑。

一只好哄的狐狸。

第三天,教书先生又加了一个奇怪的游戏。

在狐狸筋疲力尽跑完圆筒,又气急败坏躲完石子儿后,棠篱把手伸到它嘴里,“咬。”

狐狸有气没力咬了一下,连牙印儿也没有。

棠篱又把手腕露出来,说:“咬。”

狐狸看他一眼,没有动作。

棠篱伸过去挨着它牙齿,“咬。”

狐狸舔了舔。

棠篱把手腕伸进它嘴里,“咬。”

狐狸懵懵地咬了一下。

棠篱一笑:“乖。”

几个回合后,狐狸明白了他的意思。

奇怪的人类。

从这天开始,奇怪的训练开始了。

跑圆筒,躲石子儿,接沙包,走竹条,咬棠篱……每天都过得鸡飞狗跳。

狐狸最爱玩指哪儿咬哪儿,因为它亲近棠篱,这个游戏是以棠篱的身体为基础的。它每次咬住以后,也跟着舔他两下。棠篱随它去。

最开始教书先生只要求它明白大体的部位,手,手臂,手腕,脖子,下巴,肩膀,大腿……随着它动作越来越熟练,棠篱要求得越来越细,细到仅一个手腕,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力度,可以咬到十几个不同的穴位、肌肉、筋脉。

一个敢教,一个敢咬。

茶馆最会说书的先生都不敢这么写。

日子飞快,转眼四月。

狐狸聪明绝顶,进步神速。它现在不仅能在插满竹签的圆筒上快速跳跃一个时辰,还能在两边竹弓齐发的情况下躲过所有石子儿,更能一令一咬,精准咬到人身上三百个穴位、六百块肌肉及所有筋脉。

当它所有训练完成的时候,棠篱倒了下去。

狐狸前一刻还在屋顶洋洋得意地甩尾巴,下一刻就化作白衣女子冲了过去:“棠篱!”

教书先生吐出一口血来,彻底昏死过去。

女子二话不说将人扛回内室,急急喊道:“棠篱!棠篱!棠篱!”既忧心又带着孩子般茫然。

棠篱双眼紧阖,没有回应。

女子灵光一闪,窜出去几息间拿了药盅、汤碗、草药、炭火……

女子奔跑的速度异于常人,房间里留下重重残影,透着诡异。

半个时辰后,她将汤药给人喂了下去。

随即,她立马把头埋在他胸口上,听了听。

唔,还在跳。

女子偏头看他,盯了半晌。突然想到什么,站起来往后退了退。她瞧了瞧二人距离,又往后退了一点。

三尺之外,她又盯着人瞧了瞧。

瞬息间,她重新趴回他胸口上,耳朵贴着棠篱心脏的位置,足足听了一柱香时间。

忽然,她眉头一皱,呕出一口血来,化作狐狸,也晕死过去。

一人一狐晕了一个白天,月亮挂上窗棂。

狐狸先醒。

狐狸一醒来就舔棠篱的脸,一边舔一遍“呜呜”叫,用爪子刨了刨他。

棠篱还是没醒。

狐狸又用鼻子顶他下巴,脑袋在他脸旁拱来拱去,发出着急的叫声。

棠篱依旧昏睡。

狐狸不厌其烦,反反复复,一遍一遍试图叫醒他。

一刻钟后,棠篱眉头微皱,睁开眼。

狐狸长长“呜”一声,戚戚哀哀,闻者伤心。

棠篱没有伤心,反而轻轻勾起嘴角,轻轻摸摸狐狸脑袋。

狐狸趴在他脖子旁,舔了舔他的耳垂。

“我没事。”

“呜——”

棠篱坐起来,发现胸前血迹,难怪小狐狸吓坏了。

这几日他一直是强撑精神训练狐狸,训练它最后一项时已经浑浑噩噩,什么时候昏迷的,棠篱不确定。所以他对自己从床上醒来没有多想。但是当他看到炉子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药渣时,身形一顿。

他这里绝无人来,来人更不会煎他平日里常吃的药,灶房好几个碗碟,也不会就那么凑巧刚好拿了他喝药的专碗。

棠篱坐到火炉边,狐狸跟在他身后。

是妖吗?

世上真的有妖吗?

狐狸跃进他怀里,耳朵动了动。

一人一狐互望。

忽然,狐狸一下子跃出去,棠篱肌肉绷紧,视线紧随而去。

只见狐狸一口咬住药盅柄,将其衔住,然后飞快地跑向灶房,灶房里传出响声。又不过几息,狐狸衔着两块碳飞快跑回,将碳砸进炉子里,对着棠篱呜了两声。

棠篱心下一松。

是了。他的狐狸聪慧过人,岂是寻常狐狸可比。

这半月又如此训练,他的狐狸比人还厉害三分。

妖又算什么。

棠篱将它抱进怀里,擦了擦它嘴边的碳灰:“这些事用不着你来。”

狐狸尾巴甩了甩。

历经半月余,苏老板终于从弥城进货回来。

未等棠篱去县城找他,苏老板第二日就带着回信和大大小小的礼物登门拜访了。

狐狸早在苏老板的马车驶进竹林时就察觉到陌生人气息,冲棠篱呜了一声。

“藏好,在人走之前不要出来。”

一柱香后,马车停到门外。

苏老板的声音传进来:“棠篱先生在否?”

棠篱出去,邀人进来:“贵人到访,有失远迎,失敬。”

“哪里的话。”苏老板做了一个揖,“不请自来,万望海涵。”

二人进了内室,棠篱沏了一壶茶。

苏老板将一份礼单双手敬上。

棠篱垂目,没有看,“不知苏老板所为何事?”

苏老板笑呵呵:“乡野村夫,见识短浅,竟不知贵人隐居在此,失敬失敬。”

棠篱不语。

苏老板暗暗打量他一眼,心里捞不准,又双手奉上一信,道:“此乃先生回信。”

棠篱接过,“有劳。”

第五章 福祸相倚

教书先生平日对人便不咸不淡,疏离克制,苏老板原本将其归结为文人的酸腐清高,如今多知道点儿什么,越看心下越惊,越看越觉得棠篱是深藏不露之人,颇有卧龙诸葛的感觉。

他笑了笑,越发恭敬:“先生高才,小人眼拙,平日里若有失礼之处,大人不记小人过,海涵海涵。”

棠篱之前的信是寄给王守业的,也就是王乡士之孙。会泽县戮杀野禽的风气由他而起,自然要从源头上解决。

王乡士在会泽县声望极高,子孙又争气,钱、权俱盛,可以说是这个地方一号人物。

他若想保小狐狸,藏是藏不住的,躲也没地方躲,抢更是抢不过。一不小心,还会被群起而攻之,既不受整个会泽县猎户们待见,也得罪王家,随时有丧命可能。

敌人若还没有成为敌人,那就永远别成为敌人。

不仅不要成为敌人,还要做敌人的座上宾。

王守业想要的,不过一份差事,这差事,不是非进献珍禽奇兽才可得。

王守业的回信如他所料。

桌子上的礼单,不是苏老板的,是王守业的。

棠篱打开礼单,圈了几个,也不清点,将礼单推给苏老板,道:“一路风尘,多劳苏老板上心,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苏老板打开一看,更觉得教书先生清风道骨,有世外高人之姿,高高兴兴恭恭敬敬收下礼单。

“日后若有跑腿冗杂之事,苏某愿意代劳。”

棠篱微微颔首。

二人又不痛不痒说了些其他事情,苏老板总想旁敲侧击问些什么,棠篱守口如瓶,一字不提。

苏老板问不出棠篱和王守业的关系,也瞧不出棠篱的身份,但是从二人你来我往间的谈话,暗暗觉得棠篱绝非等闲之物,回去的时候,从车上拿了两坛上等好酒,赠说:“弥城新贵,先生尝鲜。”

棠篱收下。

越小的地方,消息越是传得飞快。

沽名钓誉者,假清作高者,儒林众庸,魑魅魍魉,两日后皆寻了由头,殷殷拜访。

狐狸自然藏不住了。

棠篱也不打算再藏。

拜访者中属一个叫王文翰的秀才来得最是殷勤,就是当日在酒馆高谈阔论的“王兄”,老父在王家做事的。

知道棠篱以狐为宠,众人中唯他反应最激烈,一天连来两次,义正辞严:“棠篱兄文雅孤绝,明经擢秀,为何玩物丧志,令人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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