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他对这个儿子并不亲密,但该有的了解还是未曾丢掉的。
他从不曾小瞧姑苏子复,相反确信此人若是有心在此,定能够成就一番大事,这一点即便是他心中更属意于姑苏亦水,也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越是身怀天赋之人,越是令人难以捉摸,他只能对其用之,束之,放之,防之。
灯影下照的人格外冷峻,如今的情势并不算好,纵然隐凰城占了这座城,灭了寒歌陌,可这依旧不能代表一切就会畅通无阻顺风顺水。
且不说漠国得到消息后会如何的疯狂进攻复仇,就只单是一个痕迹腐朽的华国,也足以够他再三斟酌。
毕竟如今虽占了华国的城池,手握十万大军,但仍旧是四面受敌,被人深困在了腹地之中。
介时华国再次动兵,过来讨还城池,只怕局势不会乐观到哪里,毕竟另有粮草一事,如今成了困住他们脚步的重大问题。
他纵然想过了许多,设计了许多,但仍旧是凡人,做不到算无遗漏,比如她会带人偷袭,烧了漠国粮草,只这一点,如今就已经成为了最大的难处。
纵然他下能人异士再多,可也没有办法能带着大批的粮草,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的来支援战局。
此事紧急程度,当排第一。
十万大军在手上,每日少的了一日三餐,若是不能够养起这些兵马,仗还要如何打?
他紧蹙了眉心,几次三番的提笔又落下。
如今穆国的大军,只能依靠着城中搜刮而来的粮食,勉强支撑下去,可这终究是有限的,不能够找出何时的解决路径,一切都只会骤转急下。
他也曾想过陈胜追击,接着今日旗开得胜的机会,一鼓作气的再下华国一城,搜刮更多的粮食,寻求转机。
可最终却没有下定决心,提笔写下命令来。
穆国这些兵马,如今在他的手中已经练的小有成就,他不愿如此半途而废,在一切还未成功之前,白白的消耗战力。
他的志向是在五湖四海,而不是只为了华国区区一个,若是将太多的心力投注在这一场战争中,结果只会便宜了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他没行一步都自有考量在,只是这些话,对旁人轻易说不得,否则只会扰乱军心,敌人未曾打上门来,反倒自己慌成一片。
指下掠过微有起伏的桌案,他正磕在桌角的雕花之上,屈指轻叩,有一下没一下的整理思路。
楼阁之中灯火辉煌的亮着,在外边也能将里边端坐案前的身影看的一清二楚,姑苏子复在城中亲自领人巡视了一圈,如今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抬眼看向此处来。
眼底暗潮涌动一阵,他不疾不徐的行到了门前,廊下站了许久,他整理好心中大概,这才叩指敲响了门。
姑苏应锦方才苦思冥想,深陷在粮草一事的思索之中,冷不防便被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
他举目扫过门前,透过窗纸似乎已经看到了廊下叩门而立的年轻人。
心底一阵惘然叹息,他高位之上遥遥的一抬手,远远的那阁门便应之动作打开。
姑苏子复不慌不忙的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面色如常的行至楼阁中间。
他今日自从放走了姑苏亦水之后,便想到了如今的场景。
此事他从未打算隐瞒,毕竟纸里包不住火,他既然敢将人暗中放走,便自有应对之法。
“见过父亲。”略一俯身,他神色淡淡打行了一礼,无波无澜的问候一句。
姑苏应锦见到他并不意外,甚至并未如何抬眼看他,只一抬手,免了他的虚礼。
“这个时候还过来,你有何要事急需禀报?”他神色不冷不淡的停下手中叩案的动作,如今这座城池上下皆交给了他来打理,既然这么晚,他专程过来一趟,心底便早已做好了接受消息变故的准备。
“若无急事,又岂敢惊扰父亲。只是此事全盘托出之上,还望父亲能够提前允许我将话说完,再做打杀。”姑苏子复提前将话说在前边,他心知姑苏应锦若是知道姑苏亦水被他放走的消息后必然要大发雷霆。
但只要他能够听他继续说下去,此事就另有转机在。
姑苏应锦闻言虽然已有猜疑,却终究是历经风雨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心思也从不表露人前。
他只略一颔首,暂且应了姑苏子复这个请求。
“既如此,那就还要请父亲莫要动怒。”姑苏子复眸底一抹明光闪过,微不可察的地方,神色有一瞬的动摇。
“父亲交代下的事,只怕有负所托,姑苏亦水如今已出了这道城门。”他毫无变化的如常出口这句话,只心底略一顿,余光暗中观察了上首姑苏应锦神色的变化。
“她如何离开的?在这样一层层的严防死守之下,纵然是大罗金仙已是插翅难飞,你若是要告诉本尊的是,手下人一时疏忽,倒不如直接说,她当真单枪匹马的杀了出去。”他听到消息,心底确实已然震怒,只是不曾显露在声色之上,如此说出口的话,仍旧是淡然无波的。
姑苏子复隔了许远已能够感觉得到。这片刻之间氛围的变化,他只是眉心微紧了一下,突然间一言不发的跪在了地上。
“还请父亲听完。”他不卑不亢的抬起眼来,接着说道:“此事另有缘由,绝非是为了一己私心。”
他心知姑苏应锦的想法,却仍旧不骄不躁的略一勾唇,徐而开口接着道:“想必父亲如今也已看到,如今的局面看似顺遂,实则处处暗藏着凶险,若是不能够顺利的渡过此劫,只怕隐凰城最后仍是会功亏一篑。”
第371章 只能亏欠
隐凰城如今虽打开了局面,却也被困在了两方中间,身前是承国如狼似虎,背靠着华国视死如归。
“花栖沅死了,华国必然会疯狂反击报复,这一战早晚在所难免,这是毋庸置疑的,父亲可曾想过,这一盘困局如何破?”姑苏子复从容不迫的开口,他心中自有定论。
姑苏应锦不置一词,他想听一听他是如何看的。
“父亲纵然未提,但想必如今隐凰城已先下手为强,刀锋直指了漠国,趁着如今他们局势不稳,人心涣散,这正是最合适的契机。”
“可有一事迫在眉睫,是当务之急,那就是粮草!如今身在承国与华国的交界处,既不能联通外援,又无法自给自足,此事若是解决不善,必然是一桩麻烦事。”姑苏子复眸底一抹暗光闪过,两步轻踱。
“依你之见?”姑苏应锦依旧是风云不惊的模样,不冷不热的态度。
“既如此,自然要另谋出路,如今当务之急是拿下华国,而承国同与隐凰城立场一致的,父亲今日纵然能够困得住亦水一日,可也断无可能阻其一生,若如此,倒不如以承国之粮,养隐凰城之兵,合力一举而下华国。”姑苏子复早便想到了此事,但如今提起,也不过是借了个由头。
“父亲当知,如今宸帝已然大好,此刻若要拿下承国,怕是最终两败俱伤,谁也难讨到好处,如此看来收不如放,此刻若硬是留下妹妹,隐凰城势必招来承国的反扑。”
姑苏子复心底清楚,承国非是华国与漠国能比的,莫说硬要拿下需多少时间,只论兵力,如今城中这不足十万的伤兵残将也断然无可能有胜算。
即便是这些日子里,承国前线与华国、漠国再如何胶着苦撑,但无可否认,这是大半是因为承国如今兵力被四方牵制,没有得到离开守地的调令。
若是当真与其硬抗,那也势必要动用整个隐凰城所有的战力,此举无论成败皆是不智之举,他既能看的出来,姑苏应锦又怎么会看不出?不过是未曾说透罢了。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放她回归险地,要本尊这个父亲,以血亲女儿当做买卖人情的筹码?”姑苏应锦神色一凉,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眼底隐约带着审视与质疑。
“不好吗?父亲这些年来,不都是如此做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在父亲的心中一个女儿当真如此重要,那为何七年不曾现身?既然已经迟迟不肯施以援手,还少这一次吗?”
姑苏子复向来言语无束,行事自有独到的洒脱不羁,他不是不知这是姑苏应锦心底的痛,只不过是无所顾忌,如实剖析罢了。
“更何况,父亲又焉知她去的定是地狱?”他眼底一抹笑意深入浅出,话到了唇边,又挟了几分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