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当夏予盛在那样一个雨夜,满脸淌水地对他说:“我不会再信任何人了,除了你。”
时,尔玉仿佛听见冰雪融化的声音。
他想,不是夏予盛身上有什么,而是他在他身上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心动。
留恋不再只是留恋,厮守更为深沉地覆盖了它。
-十二个皇子里,小皇子最讨皇帝欢心,那些炼丹的道长有一半是他找的,剩下一半就是那些求权献媚送来的了。
秋风萧瑟,趁着夜色浓了个彻底,尔玉收了摊,品着街头百姓说的话没入拐角,再出来时一副风流公子样。
行了几步,手中突显白纸,上边有几句话,待看完又没去了。
师父又来催促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垂目沉思,终是叹气不理。
夏予盛在门口等他,面色阴沉,尔玉不解:“怎么了?”似是朝中有事突发,这几日夏予盛来寻他都是为此,往日柔情变作沉重。
尔玉窝进他怀里,揽住他的腰身,语气温柔:“又出了何事?容帝弃了奏折,还是锦妃又胡乱出主意?”夏予盛被哄得面色稍缓,声音沉重:“今日早朝,几位大臣不惧帝威,当面斥责父皇求仙寻药,言语放肆,刚下朝便打入地牢了。
前几日十二皇弟找来的青云道长被父皇弃了,还赏了十二皇弟几棍。
晚间匆匆召见我,让我给他寻一个来——我去哪里寻!父皇脾气日愈暴躁,却更加难以糊弄了。”
而且还要他明日便送去一个,能找的都找了,他能如何?暖阳照在他们身上,怀里的美人气若幽兰、柔情卓态,夏予盛却怎么也平静不下心来逗弄一番。
大事在前,小情小爱倒像是烈酒般的水,入口浓烈勾人,久之品着只剩寡淡。
相拥了许久:“予盛,我去吧,我可比其他道士厉害多了!”夏予盛抱紧了他。
尔玉是笑着进了宫的,却是浑身是血出来的。
夏予盛骗了他,容帝想要的不是道士,他想要的是一个祭祀品。
青云道长心思缜密,如同一条狡猾的蛇,他怎会轻易让出荣华富贵,反正做法便是要让人看不懂。
世间千奇百怪,越是见血人们越是糊涂,一旦糊涂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心中反而隐隐相信。
反对的声音再大又如何,搪塞堵去,也说不出个新鲜玩意。
他听闻京城来了个算卦的,准得很,几次观察,给他发现那人还跟太子有关系,便给容帝说了,还说偏有他不可——有谁算卦那么准?——有他炼药必能成。
容帝愚钝,想也没想做足了戏,把昏君形象坐实了,宣了夏予盛过去。
尔玉被砍了足,挖了肉,心头血抽去,变成一颗血淋淋的枯树,他死不了,再痛也不会死,只要还有一颗心。
而痛苦也无法停止。
一人之力难以撼动大山,他术法再强盛,也躲不过精心布置的陷阱、残忍冷酷的刑罚、大雪纷飞般的背叛。
夏予盛是个小偷,也是个骗子。
他偷走了尔玉的心和信任,骗走了他的一切。
双眼剜去时,他看了夏予盛最后一眼,血雾漫起,一瞬间黑暗,他再也看不见了。
心空落落的。
明明他还有心。
他满身污垢与干涸的血渍,像尸体一样垂吊在锁链中,想起师父对他说的话:“你知道我的腿怎么没的么?你知道你师姐如何疯的么?记住——别轻易信一个人。
我们身为巫,失去了心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世间唯情最伤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明明有情却还能那么残忍。
他的心还在。
他的心没了。
从此无尔。
更文更了个寂寞,是不是嫌弃我不会撒娇。
前天是双更。
第42章 完结:云泥
“巫?”赫连头脑昏沉,茫然地看向蜷缩在地上的尔玉:“你……不是仙么?”“世上哪有仙,若有仙……”尔玉默了会,偏头看向腹部隆起的蛇,又低头笑笑,“也无差——会做法便是道长,穿上龙袍便是皇帝,那么会术法,也算是仙了。”
墨黑的山洞里回荡着声音,烛火摇曳,让赫连能够清楚看到尔玉眼下的阴影。
双目剜去……该有多痛?只是想想,赫连便觉得难以忍受。
“那你……”“你想问我,为何我如今完好无损?我呀,自然是用了他人的血肉黏合上的了。”
他笑起来,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容帝死后,他便登基了——十一个皇子一个无存——我也算完成他的心愿了。”
明明知道他残忍无比,赫连在此刻却难以讨厌他。
夏寒天一直一言不发,也是,他能说什么呢?那条蟒蛇还在打滚,似是万分痛苦,肚皮胀大,嘴里嘶吼不断,甚至比他们来此时更大了些。
尔玉摸了摸它的肚皮,自言自语道:“好像要生了,要找个地方,对,对,一个人都没有。”
夏寒天本质上没有太多善心,听完尔玉的故事只是唏嘘,再多便没有了。
甚至连他为何要对他们说这些不能再烂的陈年旧事也懒得探究。
他皱眉:“要怎样你才肯放我们走?”尔玉并没有对他们痛下杀手,顶多控制他们。
尔玉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道:“再忍片刻罢,很快了……”他四处看看,忽而看向夏寒天,眼神直勾勾的:“你身上,有巫的气息。”
他打量着他,“很淡很淡。
难怪……难怪……”“你娘——”夏寒天紧盯着他,一字一顿:“你说什么?”尔玉笑起来:“原来除了他,也有其他事会让你心绪波动。
你想知道?”他危险地看了看赫连,令人捉摸不透。
“想知道,就拿他来换。”
尔玉饶有兴致地靠近赫连,挑起他的下巴打量,冷笑,“倒是一副好面孔——你好像不怕我?”“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我!”赫连脸颊一痛,多了一道血痕。
夏寒天用力挣扎,想抬手看看赫连如何了,却越挣扎越紧:“你别动他!你不是想折磨皇室子嗣吗?放过他,我……任你处置。”
“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他哼笑,没再动赫连,转身淡淡道,“我腻了,我不会再找他了。
若他不回来,你们就死在这吧。”
“至于你——”他在说夏寒天,“告诉你也无妨,你身上有一半巫的血液。”
剩下无需多说,他们都明白。
夏寒天千猜万想,也想不到他母后竟也是巫,不死的巫。
难怪嬷嬷说母后并未真正死去,而其他人提起她也是一副后怕模样……母后当年为了父皇做了什么?难以知晓。
只是……母后去了哪?尔玉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亲近的巫有血缘感应,那日师父便是探知了我心绪混乱,用了折寿的法子联系了我。
只是……我并没有领他的心。
若是你娘还活着,你不可能感应不到。”
赫连看见夏寒天流泪了,他觉得心慌,更多的是心疼。
夏寒天和赫连有一点相同。
他们都不屑于用眼泪表达感情,那是脆弱的行为,眼泪并不能解决如何事情。
但此刻夏寒天是真的无法抑制自己,他觉得在赫连面前落泪十分丢脸,可是人本来就很难控制翻涌的情绪。
为情落泪是如此,悲痛落泪也是如此。
尔玉的话轻飘飘而又沉甸甸:“巫……也是会死的。”
似乎还有许多未尽的话。
他低着头,默了会:“要生了。
你们可以走了……他来了”赫连眼前模糊时似乎看见了尔玉,他眼睛还是红的,嘴里一字一句道:“我是最后一个巫了。”
所以有些事只有他能够做到。
再醒来时,赫连看到了最美的景。
霞光万丈,几只飞鸟略过头顶,入秋了,黄叶满树,这一切在眼前清晰无比,再也不是借助住持那点术法堪堪维持模糊的视线。
他们回去之后才发现,走的这段时间宋将军勾结西蜀的事被陈公子捅了出来,原来,夏寒天暗中联系了部下完成小施所愿后,陈公子便指使手下把宋将军的事呈给了丞相。
陈公子为何要这么做?他奔向小施走过的路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皇帝回去的时间刚刚好,他雷厉风行将宋将军官职削去,念过往战绩发配边关,致死不得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