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认真想要如此……自我放逐，不计后果。
或者，他也不在意后果。
曲玄直视着阮知行的双眼，问他：“你就没有留念么？”
“没有，”阮知行回望曲玄：“旁人有的，亲人，朋友，追求，梦想……这些，我都没有。”
“这个世界，和我之间，没有羁绊。”
曲玄的心被他的眼神看得酸软。
阮知行的目光非常矛盾，既深又空，和他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非常吻合，好似一眼能望到底的清澈，又好似永远都看不清的深潭。
空茫的眼神，好似世间万千繁华，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吸引去再看一眼。
曲玄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起身，开始在房间内踱步，四处查看。
阮知行任由她动作，只是在曲玄望向别处时，情浅地望了她一眼。
四周静默了良久。
一罐啤酒忽然出现在了阮知行面前。
阮知行顺着望去，曲玄的另一只手也拿了一瓶，红艳的唇在拉环上一撕而开，她啜饮了一口酒，笑着望他：“送你一瓶酒，讲讲吧，你以前的故事。”
“从头开始。”
“我想听。”
大部分人童年的悲剧来源于父母，阮知行也不例外。
生父家暴成瘾，本是可以付诸法律解决的事情，却因母亲的软弱盲从、多番维护而不了了之。
阮知行的阅读障碍让本就紧张的家庭矛盾变得更为剧烈。
红线飘过的成绩，接二连三地引得生父的暴戾与母亲的失望。
在一次生父伤得母亲满身是血昏迷的时候，阮知行反抗了。就是那个刚上初二的时候。
仅仅是正当防卫，却另生父大感威胁，坚持把他送到工读学校，并且专找那一个以“幸存率”闻名的送。
临别前，母亲泪眼婆娑：“妈妈对不起你，但是你爸说是为了你好，你爸他的话，总是没错的……”
阮知行却只觉麻木，他用生命护着的人，却和犯罪分子站在一起，将他推进深渊。
时间线虽然没有进展到哪一瞬，阮知行还是先一步道出了他们的结局。
生父死于酗酒后的车祸，母亲知道消息后殉情。
若不是认识了养父，在知道母亲殉情的哪一瞬，阮知行可能会当场崩溃了。
在童年时期，曾经唯一给过他温柔和关爱的人，为了一个人渣，放弃他了。
任凭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自生自灭。
时间已经很晚了，阮知行却刚讲到他的十三岁，遇到他养父的那一天。
当时，他还在特殊学校就读，与其说是努力读书，不如说是努力生存。
说活下来太夸张，不让自己受伤却比天还难。
那时，为了喘口气，他常常翻墙溜出学校。即便知道，回去之后，会被打得体无完肤。
“有一天，我翻墙时，墙下有一个人，穿得破破烂烂的，我以为他是流浪汉。”
“当时他正好在我落脚点，”阮知行道：“所以我推了他一下，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速度很快，力道很重，我被他抓住手腕后，完全动弹不得。”阮知行解释道：“我爸当过特种兵，因……特殊原因退下来的。”
曲玄惊讶，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开头：“他揍你了？”
“不，”阮知行笑了：“他被我揍了一顿。”
曲玄：“……”
“准确的说是三拳，”阮知行叹了口气：“他低血糖，那天早上又没好好吃饭，直接晕了，我打了三下才反应过来。”
之后阮知行不得不把人背到附近的社区医院，花了自己身上唯一的二十块钱救人。
阮不识醒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就知道，你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曲玄：“……”神特么的见死不救……
“他当时的表情……很欠揍，”阮知行陷在回忆中，有些无奈却也有些好笑地道：“然后告诉我他穷，没钱赔我。所以决定还我二十块钱的教育，他会努力，把我教成一个对国家有贡献、对社会有用的人才。”
“之后趁着我在医院帮忙，循环往复地背了一个多小时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富强、民主、文明……”阮知行扁了扁嘴看了过来，在曲玄看起来有些撒娇意味地道：“我听一次就能背了，他诵读了快两百遍。”
曲玄回望，目光很温柔。
四目相对了片刻，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笑了有一会儿，阮知行还待继续，曲玄却让他停在了这个地方。
“让快乐的回忆来得长一点吧，”曲玄道：“接下来的，你下一次再继续给我讲。”
阮知行一愣：“……下一次？”
“没错，”曲玄利落点头：“下一次。”
她从茶几上站起了身。
“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曲玄大致扫了四处一眼，轻轻撩拨了一下自己的卷发：“除了客厅里的茶几摇椅外这些，我车里，都能放得下。”
第9章 重逢与同居4
阮知行随着曲玄的话愣住了，半晌没有回神。
曲玄挑眉问他“不走么？”时，阮知行方才开了口：“不用，这太……”
曲玄却用指尖点住阮知行的唇，止住了他的话。
女子面上虽然带着笑，眼神却是不容置疑中藏着几分危险。
“想好再说，”曲玄直立起美背，双臂环肩，回了头。女子被雨抚得微湿的卷发，紧贴着她的耳侧白皙的肌肤，不规则的金属耳环，在灯光下微微闪亮，曲玄从上到下地俯望着坐在摇椅上的阮知行，慵懒女王一般地道：“我气还没消。”
阮知行家里的拖鞋早被扔了，曲玄并没有换鞋，她踩着CL红底鞋一步步向阮知行走去。
8.5cm高度，细跟，尖头，红底，铆钉，气场十足。
“你走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来找你？”
“你关机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联系不上你的心情？”
“如果我在路上没有遇到你……房子拆迁，人也联系不上，”曲玄低笑了一下：“你猜，我会不会报警？”
“抱歉，我错了。”
阮知行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没想过，但下意识地不信。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我活了二十六年，只有我甩别人，没有别人不见我的道理，”曲玄的声音冰冷高傲，走到了阮知行面前，却忽然转得温柔：“放心，即便没有遇到雨中的你，我也会找到你的。”
阮知行的眼眶发热，沉默了片刻，才带着些许鼻音地低低“嗯”了一声。
曲玄淡笑着，将他的脑袋往怀里揽了揽。
阮知行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强，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感受着女子身上温柔的花香，他轻声道：“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所以，遇到对方，我们就多看到了一个新世界的风景。”曲玄仰头望了望头顶的白炽灯，也轻声回道：“多好。”
阮知行抬起了头，有点惊讶：“我爸……养父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们不是一类人。
——和不一样的人在一起，才能看到新的风景。
“是么？”曲玄笑着眨了眨眼，故作遗憾道：“可惜，我还想着，这么经典的话，以后等我成名了，当做名人语录记下来呢。”话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起来。
阮知行闻言，也笑了起来：“我爸又不是名人，不会抢你的。”
“好啦，”曲玄用指尖在阮知行的脸庞上一勾：“先来我家住一段时间？”
阮知行便红着耳尖低下了头，乖巧道：“谢谢。”
阮知行家里的东西不多，但两个人折腾回曲玄家，已然是半夜了。
曲玄住在中心区的精品小区，周边配套完全，附近便是图书馆与体育馆，商场电器城也都在500米内。
阮知行在曲玄打开门的刹那，将她拉到了身后。
曲玄疑惑地望着一脸严肃的阮知行：“怎么了？”
“灯是开着的，”阮知行戒备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的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可能有坏人进去了。”
就好像温顺无害的家养小奶猫一下子蜕变为了爆发力极强的丛林猎豹，帅气迷人。
阮知行挡在了曲玄身前，眼神凌厉：“你先在门口等下吧，我进去看看。”
室内的灯光，在阮知行清俊侧颜上镀了一层光，曲玄摸了摸胸口，安抚了一下她久违了的少女心，唇边勾起了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