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有学生小小声接话:“煎饼果子来一套,金黄喷香好味道!要不要?要不要?”
苏酒想,这位书生的家里大约是卖煎饼果子的。
萧廷琛手持折扇,含笑翻开书页,“学堂就是如此,小酒习惯了就好。”
第一堂课终于平安度过,苏酒目送那位可怜的朱夫子颤巍巍离开,觉得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二堂课是“数”。
“数”指的是算法,是还算实用的一门课。
但因为教授算法的严夫子十分严厉,所以学生们并不喜欢上他的课。
严夫子今日教的是《九章算术》里的《栗米篇》。
他讲授完,冷眼盯向昏昏欲睡的谢容景:“……今有粟三斗六升,欲为稗饭,问得几何哉?”
谢容景的小书童连忙推了他一把。
少年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正对上严夫子冷厉的眼神。
因为这位夫子也曾教过他兄长,十分得他兄长尊敬,所以他有些怕他。
万一他向兄长告状,自己大约又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想着,下意识朝萧廷琛投去求救的目光。
萧廷琛唇角轻勾,折扇遮面,低低说了几句话。
谢容景搓了搓手。
乖乖……
还以为这老夫子有多正经,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他盯着严夫子,笑得不怀好意。
旋即,他兰花指一翘,唱道:
“纱橱月上,并香肩相勾入房,顾不得鬓乱钗横,红绫被翻波滚浪。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张君瑞,休要忙,鸳鸯枕上少颠狂!”
他唱得一波三折,余韵袅袅。
学堂里安静了几瞬,书生们立即捶桌大笑!
一名生了女相、涂脂抹粉的书生娇羞捏起兰花指,尖声道:“二爷真真讨厌!怎能当着人家的面唱这个!哎哟喂,真是羞死人家了!”
严夫子气得涨红了脸,拿戒尺指着他骂:
“混账东西!把你哥哥的脸面都丢尽了!小小年纪,你背的是什么淫词艳曲?!马上叫人,马上叫人去把你兄长请来!我倒要问问他,在府中是如何管教你的!”
谢容景再蠢,此时也回过味儿来。
他被萧廷琛坑了。
第40章 萧廷琛的眼神晦暗了几分
他咬牙,恨恨盯向萧廷琛,嚷道:“夫子,是萧廷琛告诉我,说你叫我唱支勾栏院里的小曲儿提提神,是他教唆我的!”
“咦惹!”
学堂里的所有人,立即发出鄙夷声响。
那娘里娘气的书生,捏着一缕发丝往手指上缠绕,娇笑道:“真是讨厌!萧公子可是君子呢,他才不会害二爷!”
“对对对,天底下谁都可能会害人,唯有萧兄不会!因为他是真正的谦谦君子,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他怎么会害你!”
整个学舍的人,都在为萧廷琛打抱不平。
“你们——”
谢容景气红了脸。
这就是他最讨厌萧廷琛的地方了!
这货明明作恶多端,却偏偏还被这么多人崇敬喜欢!
伪君子!
他是伪君子啊!
唯一知晓真相的苏酒,默默低下小脑袋。
她家公子,再次叫她认识一个道理。
那就是,金陵城里得罪谁都可以,可是千万,千万不要得罪她家公子……
最后,谢容景被罚顶着算盘,去学舍外蹲马步。
放课后,萧廷琛被几名书生缠着讨教这堂课的不懂之处,苏酒收拾了装书的布兜,独自跑到学舍外。
只见谢容景站在一棵桃花树下,正愤愤不平地抬脚踹树干。
他大约修习过武术,脚风极为凌厉,树枝剧烈晃动着,满树桃花瓣落英缤纷。
余光注意到抱着小布兜的苏酒,谢容景收腿,“你是来看本公子笑话的吗?”
苏酒摇摇头。
谢容景弯腰拾起一朵粉嫩桃花,“刚刚你就坐在我和萧廷琛中间,你知道我没有撒谎,对不对?萧廷琛此人恶劣至极,我最痛恨他!”
“谢公子刚刚,为何不叫我为你作证?”
苏酒认真道。
“嗤……”谢容景笑得不屑,“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你一个小屁孩儿,我把你拖下水做什么?!再说了,你是他的书童,若你果真为我作证,依照他的脾气,回去之后,他定然要把你剐下一层皮!”
春阳透过桃花枝,轻柔落在少年白嫩明丽的面容上。
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中,满满都是骄傲和嚣张。
苏酒眨了眨眼。
不知怎的,竟觉得这位谢家二爷,不复初见时那般跋扈讨厌。
虽是不学无术的小霸王,虽是靠砸银子进的学舍,但他身上那股子坦荡荡的君子气度,却着实叫她敬佩。
谢容景注意到她眼中的光彩,扬起下颌,把掌心的桃花瓣簪进她的发髻里,挑眉道:
“你这般看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本公子可是没有断袖之癖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为妙。”
苏酒:“……”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廷琛已然出现在屋檐下。
他拢着宽袖,笑容温柔,“小酒,回来。”
苏酒望了眼谢容景,对方立即把头扭到旁边。
傲娇得很。
她笑了笑,朝萧廷琛走去。
回到寝卧后,她把布兜里的笔墨纸砚以及书籍取出来,在书案上摆好,“小哥哥,今儿下午没课,你可以好好休息呢。”
萧廷琛坐在圆桌旁,一手托腮,艳丽的桃花眼透出柔柔笑意,“小酒儿发髻上的那朵桃花,真是好看得紧。”
苏酒抬手摸了摸桃花,想起那个傲娇嚣张的少年,不觉轻笑。
萧廷琛盯着她那甜兮兮的傻笑,眼神晦暗了几分。
第41章 妹妹这般紧张做什么?
他眯了眯眼,淡淡道:“过来。”
苏酒颠颠儿地过去,拿起茶壶给他斟了一盏凉茶,“小哥哥,你是不是饿了?我打听过了,书院里没有单独的小厨房,你若是饿了,也要等到开饭时,我才能去大厨房给你把膳食拎回来呢。”
萧廷琛捏住她纤细的手腕,
直接把她脑袋摁进自己怀里。
苏酒闷在他的衣襟里,睁着湿润鹿眼,触目所及都是黑暗。
少年的力气很大,她挣不开。
她宛如一只鹌鹑,细声道:“小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萧廷琛没搭理她,慢条斯理地把她发髻上的桃花取下来,在指尖捻得稀烂。
淡粉黏稠的花朵汁..液,顺着他的指尖滑落。
少年歪头,慢慢舔去指间的水珠。
水珠清苦。
他把苏酒发髻上的丝带挑开,揉着那头乌黑青丝,笑得格外温柔,“啧,小酒儿这头发乌黑顺滑的,真是好看得紧,怪不得会被人家簪上桃花。
“我从前精心养过一只黄鹂,毛色亦是可爱。后来被萧廷德看上,借去玩儿了几日。等他归还我时,我却觉那鸟儿肮脏得很……”
苏酒埋首于黑暗,不知怎的,有些害怕。
她轻声道:“我,我从没在小哥哥的院子里,看见过黄鹂鸟……”
萧廷琛垂首,深嗅了下女孩儿发间的清香,“因为,它早就被我捏死喂狗了啊。”
他的嗓音总是清越温柔的。
修长的手指,还慢条斯理地轻抚过女孩儿的长发。
苏酒周身,瞬间沁出冷汗。
她哆嗦着,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小哥哥,我从没有背叛过你!夫人叫我下毒我也没敢下,谢公子让我去他身边做事,我也是拒绝了的……我从没有背叛过你!”
她是亲眼目睹过萧廷琛行凶作恶的,此时被他吓到,稚嫩的嗓音已然染上娇弱哭腔。
萧廷琛挑眉,松开桎梏她的手。
苏酒猝不及防,从他怀中跌坐在地,紧张又茫然地望向他。
少年唇角轻勾,“我不过是与妹妹说故事听,妹妹这般紧张做什么?若是被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苏酒拿手背捂住眼睛,快要哭了。
萧廷琛把她抱起来,“妹妹真是娇气,瞧这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真可怜呐。”
她轻轻软软,小小的一团。
若草青的衣服上,还残留着淡雅的柏子香。
他把她放在大椅上,含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快到饭点了,我去大厨房拿午膳,小酒儿可不要乱跑。”
苏酒含泪,乖乖点头。
萧廷琛走后不久,寝卧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