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食盒里取出米饭与菜肴,“吃罢。”
萧廷琛合上书卷,嫌弃地盯着那盆饭,“糊的。”
苏酒急着去书楼调香,于是劝道:“今儿灶洞里的火烧得大了些,你这份已经是一锅饭里最不糊的了。”
萧廷琛又指了指那两盘菜,“樱桃肉讲究形态圆小、色泽鲜红诱人,妹妹这肉也切得太大了。而这盘蚕豆苗炒得老了,我如何下得去口?还有汤呢,往日三餐都有汤的。”
苏酒盯着他。
“妹妹瞪我作甚?还不快去小厨房重新做一份午膳?唔,汤就要茉莉汤好了。”
第23章 正在焚香听雨中
苏酒按捺着不耐烦,“茉莉汤怎么做?”
“将白蜜涂在碗中,再取一只盛满茉莉花的碗,把蜜碗盖于其上。妹妹耐心等一两个时辰,取下蜜碗,注入热水,茉莉汤也就好了。”
萧廷琛始终笑吟吟的,弯起的桃花眼分外好看。
这么麻烦的汤……
苏酒腹诽,既嫌弃他又害怕他,只得收拾了碗筷,气鼓鼓地回小厨房重做午膳。
两个时辰后,她终于伺候好了嘴刁的萧大爷。
她正要去书阁,却见日暮西斜,竟又是做晚膳的时辰了!
好不容易伺候萧廷琛用完晚膳,她匆匆沐了个浴就去了小书楼。
她提着灯盏来到自己的书案前。
这书案是她从角落里拾掇出来的,很有些低矮,因此她置了个蒲团在旁边,盘膝坐着,高度倒也正好。
她把调香用具全部搬到桌案上,在桌案两角多点了两盏灯,便十分用心地钻研起香方。
窗棂外,夜色正浓。
此时正值临近清明的春分时节,江南一带进入了桃花汛,只听得夜空中春雷滚滚,不多时,潇潇春雨便笼罩了江南的金陵城。
萧廷琛提一盏灯,踩着袼褙白底的黑面布鞋,撩起袍摆,慢条斯理地上楼来了。
楼中昏暗,只有角落那一团小小的柔光。
那个小姑娘盘膝坐在柔光里,手边儿的红泥小炉里正炼着蜜。
她似是在捣什么东西,小小的樱唇紧抿着,灯火跳跃在她漆黑的两弯眼睫上,偶尔从睫毛间隙露出的湿润瞳眸,透着认真的光彩,非常好看。
他看了片刻,低笑出声。
然而这笑声并不能打搅到苏酒,她全身沉浸在调香之中,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萧廷琛来了。
萧廷琛也不叫她,自个儿泡了盏茶,坐到书案后的大椅上,双脚悠闲地搁在桌面上,也不看书,只抱着茶盏闭目养神。
春雨淅淅。
书楼寂静。
和润的空气中,蜜香氤氲。
半个时辰后,那蜜香逐渐调和,被一种清幽明净的雅香取代。
始终闭目养神的萧廷琛,忽而神清气平地开口:“清幽恬雅,兰蕙之韵,好香。不知妹妹这香,唤作何名?”
苏酒擦了把额前的细汗,这才注意到他似乎在这里坐了很久。
她望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香雾,认真道:“还未想到好名字呢,小哥哥可否赐名?”
“妹妹这香,令人恍惚置身于山野之间。春山如笑,沅茝澧兰,不如就叫笑兰春,如何?”
苏酒眼前一亮,颊上两个酒窝深深,“倒是好名字呢,多谢小哥哥!”
萧廷琛呷了口清茗,“《太平清话》曾提起过文人二十四雅事,如今我占了‘焚香,听雨,试茶’,也算是附庸了一回风雅。”
苏酒笑得天真无邪,“若小哥哥愿意教我写字,便能占上‘焚香,听雨,试茶,临帖’这四样了。”
“啧,我竟不知,我捡回来的狐狸宝宝,还是个会顺杆子往上爬的小东西。”萧廷琛说着,却也在这个雨夜起了兴致,“过来。”
苏酒忙净过手,欢喜地奔到他身侧。
第24章 苏酒是小狗狗
她虽然识得几个字,可舅舅家贫,并未真正拿过笔。
萧廷琛取了根兼毫毛笔递给她,“先写两个字我瞧瞧。”
苏酒接过毛笔,却不知如何去握。
好容易抓稳了,她硬着头皮,把自己的名字写了出来。
她从前在溪水边洗衣时,曾蘸着溪水,在溪边的白石头上尝试写过自己的名儿。
可用手指蘸水写是一回事儿,正儿八经地捏住毛笔写,又是另一回事儿。
半晌后,她盯着宣纸上状如鸡扒的名字,悄悄红了脸。
萧廷琛轻笑。
他把她抱到怀里,教她正确持笔的姿势后,才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起她的名字。
他的字很好看,连带着苏酒觉得自己的名字都好看起来。
“我习得是欧体。欧体笔画廋硬,结体险峻,颇有些北碑的味道。”他半垂眼帘,继续握着她的手写字,“楷书有很多流派,浑厚如颜体,精干如柳体,妍媚如赵体。亦有徽宗所创瘦金体,卫夫人所创簪花小楷等,不知妹妹想习哪一派?”
苏酒并不回答,只盯着宣纸上那行字。
“妹妹怎么不说话?”
“小哥哥,我虽不会写字,可还是识得字的。”
“哦,我倒是忘了……”
宣纸上,
赫然几个大字——
苏酒是小狗狗。
萧廷琛大笑着扔下毛笔,赶在苏酒生气前,揉了揉她的脑袋,“明儿花朝节,我带你去街上逛逛?走,回屋睡觉。”
说着,起身就要离开书楼。
苏酒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廷琛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来,于是走到她跟前,俯身盯着她的眼睛。
小姑娘生了双漆黑湿润的小鹿眼。
灯火映衬之下,清晰可见那眼圈四周红红的,鼻头也是红红的,小嘴儿紧紧抿着,俨然快要哭了。
萧廷琛捏了把她的脸蛋,“好了好了,你不是小狗,我是小狗,成不成?”
莫名宠溺的语气。
苏酒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亮的灯火,把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照耀得很是明亮。
她像是委屈的小鹿,眼眸湿润,木头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廷琛无奈叹息,揉了揉她的脑袋,提笔在宣纸下面加了一行字。
他把宣纸高高举过头顶,抑扬顿挫地念诵道:“苏酒是小狗狗,萧廷琛也是小狗狗……”
念罢,瞥向苏酒,却见小姑娘仍旧不苟言笑,眼圈却是越来越红。
少年挑了挑眉。
寂静之中,他忽然对着小姑娘“汪”了声。
苏酒一怔。
萧廷琛又“汪汪汪”起来。
他生了副令人惊艳的好容貌。
此刻,那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左腮上的朱砂痣在灯火中鲜红欲滴,右颊的酒窝儿深深的,仿佛盛满了最甜的枣花蜜。
而这容貌不凡的少年,此刻正对着她“汪汪汪”。
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苏酒没忍住,“噗嗤”笑了。
笑完之后,鼻尖却越发得酸涩。
娘亲走后,就没人愿意如此有耐心地哄她了呢。
萧廷琛牵着她的手下楼,“你萧大爷可是从未学过狗叫的,我的狐狸宝宝真是有面子得紧。”
“谁让你先惹我的……”
苏酒小小声。
然而不知怎的,
她对他的畏惧,
却莫名消散不少。
第25章 长得好看的,叫撩
离开书楼时,苏酒借着檐下笼光,望向槅扇两侧挂着的楹联。
她好奇,“‘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小哥哥,我看见那套香具上也雕刻着‘一梦浮生’四个字,这是你的雅号吗?”
萧廷琛慢悠悠撑开纸伞,“随手刻上去的罢了。”
“是这样吗?”苏酒歪了歪头。
……
翌日。
天还蒙蒙亮,苏酒已经起床,打算去煮蔬菜粥。
还未迈出门,萧廷琛懒懒道:“今儿花朝节,哥哥请你去吃海棠馆的点心。”
苏酒眨了眨眼,“那我不用做早膳了?”
“嗯。”
小姑娘欢喜不已,连忙从枕头底下取了包香丸揣在荷包里。
萧廷琛拨弄发髻上的竹节簪,从铜镜里看见她的小动作,挑眉道:“这是要做什么?”
苏酒眉眼弯弯,“小哥哥昨晚夸我调的香很好闻,所以我想拿去给外面香铺的掌柜瞧瞧,问问他们可要买下,也好攒些银钱。”
“妹妹真是贤惠得紧,也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妹妹?”
“我才八岁,还小着呢,不着急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