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我师父,想来是恢复了神识,我伸出右手,拽住他的手。“拉为师起来…”
我这句话没说完,便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反手覆盖住我的手背,而后一作力——
我失去最后一点支撑,被他完全拽到地上。
“夫妻对拜。”
我和华火同时低下头,长发垂落,卷着一地的潮湿意。
“掀红纱。”傀儡师如是说道。
再次站起来后,我从红纱里隐隐绰绰地看见他从袖间拿出玉如意,勾住红纱的下边缘,就要挑起来——
“等等。“我拽住他的手腕。
“怎么了?”他问道,声音就像是玉石相撞的响动。
“周郎。”我的嘴里说出傀儡师在我耳畔的低语,“你以后可会负我?”
“我既娶你,自然不会负你。”
“那你若是负了我,当怎么办?”
“我若是负了你…”他用玉如意缓缓掀开我头上的红纱,“你不是爱花么,如若我负了你,便罚我掏净肺腑,给你做花肥。”
我顺着他少年的轮廓慢慢往上看,直到落入他盛着月色的眼睛中,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却也不知道为何。
而暮悲花听完华火、亦或是周郎的这句话,则开始疯狂地大笑,笑得喉咙都开始喑哑,却还是不停地嘶吼着笑。
“真可笑…”她尖叫着,“当初我竟然…我竟然还信了你的鬼话。”
她嘶叫得我耳朵疼,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耳朵,华火伸出手,想要拽回我从他手中抽出的手——
可在他触摸到我手之前,连接我和他的花根先自行断了,“咔擦”一声,紫花掉落在地上。
我的耳畔开始响起婴儿的啼叫声,浓雾之中,我看到了暮悲花的身影,她对着一个男子跪下,不停地磕头。
可那男子就是不看她一眼。
“求求你,不要杀这个孩子,你休了我之后,我带着他远走高飞,保证不来打扰你们。”
男子用脚踹开暮悲花,手中紧紧握着婴儿。
“只要你们母子存在一天,郡主就不可能看得上我,她说了,只要我能摆脱你们俩,就能嫁给我。”
“可是你始终也没有对外宣称我是你娘子啊,上次郡主来我们府中,你…你还说我是给你倒洗脚水的下人。”
男子揪着女子的头发。“哭、你还哭…你有什么好委屈的,说你是下人还抬举了你呢,就你现在这黄脸婆的样子,一脸倒霉相,谁看了谁倒霉!”
男子扬起手,就要把襁褓中的男孩儿摔落。
女子赶紧用力地拦住。“周郎…周郎,我求求你了,我保证出去后不跟任何人说这是你的儿子,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挡了你青云直上的仕途!”
男子用力一脚揣在女子的肚子上,力气大到把女子踹飞了好远。
他疾步走到井边,直接大力地把哭啼的男娃砸到了井水中,从方形的井边,砸出了三尺高的水花。
婴孩迸发出大声的尖叫,痛苦得让人灵魂颤抖,但这尖叫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他完全被沉入了水中——
“团团!”
“团团!”
暮悲花大步跑到井水旁,发疯似地将手探入水中,她伸长了手,就在她拽住襁褓的角落的那一刹那,站在她身后的男子伸出手,用力地按在她的后脑勺上。
她的脑袋被推到井水里,呛了一大口水。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紧紧地拽住襁褓的一角,不敢放松半点。
襁褓的重量轻到可怕,可怕得就像是其中包裹的婴孩已然掉入了深沉的井水中,再也没了啼哭声。
“团团。”
“团团。”
她哭叫着,再次被男子摁入水中,这一次,男子再也没有松开手,一直紧紧地摁着她不让她动弹。
水顺着鼻子和嘴灌入她的肺腑,她的脑袋如同烧了起来,难受到青筋毕露。
她大力地挣扎着,但换来的只有男子将她的头往水里又更摁深了几分。
她的挣扎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她的身体僵硬而冰凉,手中的襁褓布浮出水面,里面空无一物。
暮悲花大声地在我耳旁笑着。“你看啊,你快看啊,这多好笑啊!”
我看着男子惊慌失措地在原地徘徊,过了好久,他才抱起暮悲花的尸体,往一处花田走去。
花田里,摇曳着紫色的花。
“你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没有生在一个富贵家庭里,对我的仕途来说半点用都没有。”
他拿起铁锹,开始用力地撬开地皮,开始一铲一铲地挖土。
一边挖,一边还在嘴里嘟囔。“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他的嘟囔声和暮悲花的笑声汇集在了一处,刺耳极了。
男子踩中了尸体旁的花,导致尸体旁的花根摇动了几下,他吓得满脸苍白,抬起铲子使出全力砸在了尸体的脑袋上。
“砰!”
“砰!”
“砰!”
一直砸到尸体的脑袋碎成了血肉模糊,他才大喘着气停下铲子。
暮悲花笑得越来越大声,几乎要断了气一般。
我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却发现自己的脚边多出了一个土坑。
傀儡师对着我身旁重新出现的华火说道。“把她推下去。”
华火凝视着我,眼里尽是我看不懂的月色。
他伸出手,轻轻地一推,我便坠入了坑中,其间洒满了紫花,几乎要湮没我。
“把土埋起来。”傀儡师再次在华火的身后说道。
华火抬起头,他看向身后虚无的花田,而后又走向了我。
我躺在花中,和他四目相对,静静地等待着黑暗。
“莫狂澜…”他这么说着。
我以为他要拿起铲子埋我,却没想到他竟直接从地面上跳了下来。
我的身旁腾起了一片片花,滚烫的气息随着华火而来。
他眯起眼睛,看向坑外的虚无。
“躺好了,你埋吧。”
☆、火星
暮悲花的笑声刹那间停止。
“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华火的在土中摸索,直到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握住。
我皱起眉头,但没有甩开他的手。
泥土里的潮湿味遮不住从花根中传递而出的浓厚血味,它们从地底爬出来,缓慢而毫不犹豫地扎进我和华火的体肤。
疼痛很浅,但汇聚起来时就像是白蚁啃食皮肤,我下意识地用指甲抠入泥土,手指关节被勒紧得发白。
“不应该是这样!”
她的怒气透过神识,窜入我的身体。
傀儡师精心设计的戏台被华火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傀儡给踢翻,本来用来控制人心的线反而扎伤了她的手,怎能教人不生气。
“莫狂澜…你看看,从这儿看天色,还挺美的。”躺在我身旁的华火说道。
他手指着的一隅天,被月色晕染成淡淡的昏暗,周围几颗寥落的星星,有气无力而懒洋洋地闪烁。
方寸的坑边,盛满了摇曳的紫花,虽然妖冶,但是有几根耷落的花,在夜色的包裹下,也显得有几分温柔起来。
“你倒是好兴致。”我看向月色,虽然身躯无法动弹,但思绪莫名宁静下来。
“莫狂澜,你知道北斗七星么?”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我用手指向天空,“廉贞、武曲、破军,他们七个是盘古早时的老神了,早就化为巨星,指引世人方向。”
“你是说,每当一个神式微而陨落,就会化为天际的星星?”他问道。
华火说话得同时,暮悲花也在声嘶力竭,阴湿的坑外,风旋转着刮落一片片花,有的落在了我们的身上,有的直接在半空中化为齑粉。
从花田里,慢慢爬出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
“按理说,群星闪烁,不仅仅是神,一些显赫的凡人也能化为星辰,就算不能指引世人,也能化为半点清明,照亮偏隅。”
我和他不合时宜地讨论着星辰,
“莫狂澜,你信不信,这天上,有颗星辰是独属于我的?”
“这种胡话,为师听多了。”我勾起嘴角,“我刚见你大师兄陆审言的时候,他还说自己能吹胀牛皮呢。”
“不跟你开玩笑。”华火探出半个头,眯起眼,十足十地认真,“这成千上万的星辰里,有一个叫火星的,是我粉丝团的名字。”
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解释。“粉丝,就是我的追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