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59)

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孤注一掷,将所有筹码都押在她的身上,活生生成了一场笑话。

高忻挑眉不语,严褚则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语气要多淡漠有多淡漠,“你凭什么认为她会选择帮你?”

“你也别站着说风凉话,在你我之间选择,再加上皇姐,她没什么好犹豫的。”鹿邑呵笑,“罢了,从古至今,成王败寇,今日落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大概是他一生,说过最硬气的一句话了。

严褚眸子幽深,像是两口瞧不出深浅的井,在这大雨滂沱的夜里,同样是一身深褐蓑衣,别人狼狈不堪,他整个人却如同雨中的一幅画,清贵出尘,就连声音也像是从极远的天边传出,“朕问你,京里还有哪家是与你同气连枝,暗中接应的?”

“皇上天大的本事,何必在这里审问我,倒不如,你自己猜猜看?”鹿邑眼里散着阴寒的光,牙关紧咬,俨然是打死也不说一个字的架势。

“鹿邑。”高忻想起早年记忆里面目柔和的姨母,到底有些不忍心,于是抢在严褚开口前劝:“不要负隅顽抗,知道些什么就尽早说出来,也能少吃点苦头。”

至少死得不会那么凄惨。

鹿邑愣了愣,突然朝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若不是高家和罗家,我父皇怎么会死?我母妃又何至于自绝当场?我真的挺好奇,你们高家人,难道就从来不会觉得亏心吗?”

“你是我母妃瞒着父皇瞒着天下人抱出宫的,你妹妹在宫里几次生死边缘,亦是母妃和皇姐出面保下的,这些善心和恩泽,就是给一条狗都比给你们强!”鹿邑突然激动起来,眼尾泛红,嘶吼道:“我已走到这般田地了,你再和我说这些,虚伪至极!”

严褚听得面色不耐,眼神骤冷。

高忻半蹲下身子与他对视,声音依旧称得上温和,话语间强烈的压迫和锋利显露出来:“鹿邑,从始至终,你才是最无能最虚伪的那个。”

他拿出元欢递给他的帕子,素白的手帕上仅仅在角落绣了一丛翠竹,针脚细密,料子上好,上面还清晰地描着一行小字,高忻怕他看不清楚,好心地举到他跟前。

这种样式的帕子,这熟悉的字迹,让鹿邑如遭雷击。

这是鹿晨曦的东西。

他温柔善良得不像话,对谁都掏窝子的皇姐。

她死了,死在了程家。

他没能救得了她。

鹿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雨水顺着脸颊一路淌到下巴,也带走了几滴温热的液体。

“你父皇昏聩□□,致使民不聊生,你在皇宫里嚣张肆意作威作福的时候,可敢去宫外走一走,看看那些涌到京城的难民吗?”

“随帝一意孤行,在连年天灾,粮草不足的情况下,仍要向漠北发兵,高家和罗家在朝为官的臣子跪在金銮殿下磕头死劝的时候,你可有站出来劝阻过一句?”

“但凡你好学些,努力些,亦或是正直仁厚些,罗首辅和高家,便是拼死,也会全这段君臣之义,哪怕死,也会以身为大和的臣下为傲。”

“是你让他们觉得不值,死而不值!他们身在其位,就得替百姓谋福祉,替这破碎的山河寻个明君,你告诉我,这样的想法,何错之有?”

高忻一口气说多了,停下来顿了顿,见到鹿邑那副愣怔的模样,顿时又觉得浑身不舒服,有些话,憋在心里久了,不吐不快。

“你问我高家人会不会觉得亏心,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完全不会!”

“在那样的时刻,父亲他用随帝的头颅,自己担了洗不掉的骂名,高家满门蒙羞,以此向皇上求情,想保下姨母的性命。而欢欢,你就更没有资格说她一句不是,大公主死前,你不敢出现,怕被逮住,程双被皇上带回宫的消息你鹿邑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没做,你不仅无能,还畏死,欢欢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姑娘,但她竭力在保护程双,保护你嫡亲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而那个时候,你为你母妃,为你姐姐做过什么?”

这一番话,无疑是将鹿邑的遮羞布狠狠地撕开,逼着他直视真相,直视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他颤着手拾起帕子,再扫了一眼帕上的字,惶然又无助地低喃:“我没有办法……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我什么都做不了。”

“谁有办法呢?欢欢她有吗?”高忻心里闷了一口气,也跟着扫了一眼那条帕子,语气蓦地重了七分:“你身为男子,理应顶天立地,保护住姨母和晨曦,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让晨曦至死都在担忧她那长不大的,肆意胡闹的弟弟!”

鹿邑突然哑了声。

不知雨下了多久,他终于抬起眸子,声音干燥沙哑得像是砂石在地面摩擦,“我若是都交代了,对那些人,你能不能从轻发落?”

高忻一听这话,再一看严褚沉得能滴水的神色,心中的无力感极强。

得,他算是明白,这鹿邑经历了四年的流离颠沛,还是那个天真烂漫会说痴话的傻子。

一朝皇帝一朝臣,这样的道理,三岁的孩童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这文还有人看嘛?

第52章 回京

鹿邑最终死在了徐州阴冷的私牢里。

躲了整整四年, 还是没能等到第五年的春天。

他本就瘦弱,再加上信念坍塌,两天三夜不吃不喝, 高忻与元欢去看他的时候, 他已经连睁眼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大牢潮湿暗沉, 不远处就是染了血的刑具,高忻怕元欢不适应, 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

鹿邑一直嚷嚷着要见元欢, 这会真的见了, 心愿得偿, 他却不敢耽搁再说些什么情真意切的忏悔废话, 盖因自身气力所剩无几,他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嘴角蠕动许多下,也仅仅只说出了一句话。

“照顾……照顾好双双。”

元欢冷眼望着他,实在生不出什么怜悯的心来,因此只是站在原地, 既没有点头应允,也没有出口回绝,整座私牢静得可怕。

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鹿邑最终也没能等到她的回答就咽了气,像是死不瞑目一般, 他近乎执拗地望着元欢的方向,凸出的眼睛加上他身上交叉纵横的血痕,怎么看都带上一丝惊悚与不详。

高忻微不可见地皱眉, 对元欢道:“先回去吧,等会哥哥叫人来收拾收拾,后日,咱们便回京。”

元欢静默半晌,摇了摇头,走到鹿邑的跟前,半蹲下来,用那条鹿晨曦的帕子遮住了他睁得溜圆的眼。

“其实他没必要同我说这个。”她垂下眼睫,声音不可避免的有些低落,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我当初保下双双,是因为无法忘记大姐姐对我的帮助教导,那些画面不停歇地回放在眼前,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自己,没有鹿晨曦,就没有今日安然无恙站在这里的鹿元欢。”

“双双我会照看好,但绝不会是因为鹿邑这句空泛的嘱托。”

女子轻柔的声音回荡,高忻不由动容,他跟着半蹲下身子,衣角扫在地面上沾了些尘,声音竟是前所有味的欣慰与温和:“欢欢,你比哥哥想的还要通透与善良。”

结合目前的情况,元欢苦笑,暂且信了这是句赞美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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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出了横在心里几年的硬刺,自然没有必要再在徐州待下去,更何况他们出来已有两月,现在京都急需成武帝回去坐镇。

严褚当机立断,于二月二日正式启程返京。

等他们回到京都时,正是三月。云软风轻,枯黄的杂草丛中冒了新绿,空气中还残留着五分深冬的凉,元欢的身子也随着这逐渐上升的温度而渐渐好转。

一早,天边墨汁般的浓黑被灰蒙模糊的青取代,元欢在噩梦中惊醒,她所在的马车还算是宽敞,但偶有颠簸,方才就是马车轮子磕到碎石上的动静将她拉回了现实。

十分奇怪的是,从前她淤血未消时,梦一个比一个清晰,现在好了,梦中的内容却是半点也记不起来。

元欢抬手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瞧了瞧外边的天色,才要收回手,却见高忻大步走来,侍卫们手里举着的火把还未熄灭,火光将他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照得越发柔和。

“欢欢。”高忻有些讶异,目光旋即落在她苍白得没有什么血色的小脸和鬓边汗湿的两绺乌发上,下意识地皱眉,问:“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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