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亦渔觉得这可能是个不能往下继续探究的话题。
再往下聊,或许就得听些什么“不孝子孙孤苦老人自买墓”什么的家庭伦理悲情故事。
她从小看“三个媳妇饿死婆婆”的这碟片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害怕,长大路上一路听家庭纠纷听过来,很不喜欢。
周亦渔选择沉默,放弃这个话题,不给对方发挥空间。
好在路程短,她们很快回到营业厅。老太太又回她那老头身边去了。
接待员那儿空出来了一人,周亦渔告诉他们去登记信息,就能去后边儿墓区里实地挑选了。
她一回到财务室,在那儿哗啦啦哗啦啦翻资料像玩一样的小姑娘许凉凉就抬头。
“小周姐你去了半天厕所。”她说:“要不要多吃点香蕉?我昨天买了两串放办公室里,挺好吃的,要吗?”
“……”
周亦渔拒绝了许凉凉的热心香蕉。
“日行一善罢辽。”
她坐下,伸了个懒腰,再看自己先前整理的票据,现在都觉得陌生了。
财务室里重归安静,许凉凉埋头做题,她继续工作。
这样的安静里周小姐走神了。
她头脑中像在倒放默片,无声的影像一幕幕闪现。周亦渔托腮看着窗外的松涛阵阵,没头没脑地想到一个问题。
不觉得昨天晚上,马糯的那个老师,好像有点熟悉吗?
周亦渔回想声音,但是那个人感冒了,有鼻音,什么都听不出来。再回想说话的腔调,压根就没讲几句话,哪来的腔调。
那这个猜测是怎么来的,这么没头没脑。
周亦渔没能想通,但她一直都擅长放弃。只要学会放弃,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7章 为难之七
明天周三,周亦渔理应休息。但为了马糯的家长会,她跟财务室素姐商量了下,调休到了礼拜五。
明湖公墓管理得并不严格,有什么事情调休,调休到哪一天自己商量好就行了,甚至提都不需要跟经理提。
周亦渔单身,没什么事情,一般不需要调休。许凉凉不一样,小姑娘有男朋友,而且目前还处于热恋期,周末非常需要时间。
她这个热恋期有点长,已经持续快两年了。
素姐说这话的时候出于调侃的意味,再听起来应该还有一点祝福。周亦渔也是,虽然自己单身,但不妨碍她发自内心地祝福别人家的绝美爱情。
周亦渔踩着下班的点,四点,从车库里把车开出来,朝八中开去。
鉴于昨天苦苦等待放学的经历,她今天稍微学乖一点,知道找隔一条街的甜品店坐着消磨时间,等到快五点半了再转移阵地去对面的“格林奶茶店”。
她现在一天到晚真的很闲。
难怪大家都很喜欢养老生活,确实快乐。
*
今天八中期中考试的科目是数学、历史、政治。
上午一门数学,下午历史加政治。
鉴于昨天上午已经考完了语文,数学结束的铃声一响,从考场里出来人人都是一脸麻木。
“还考什么试,我不是都考完了吗?”
“每次一考完数学我就觉得我什么都考完了。”
“咦?我难道不是已经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吗?我怎么还在学校,快让我出家。”
“先说好啊,谁上110谁是狗。”
“靠你他妈能不能别装了,你不上110我自杀好吧!”
……
马糯木着脸,拎起笔袋顺着人流往外走。
同班的尤怡怡和她在一个考场考试,看见马糯便立刻走近大叹一口气:“脑残数学,毁我青春。”
马糯:“……”
尤怡怡的成绩很稳定,从初一开始年级前十没有掉出去过。一般来说,她考试结束之后的大部分话都是不能听不能信的。
“考得怎么样?我觉得好难啊,最后一题偏得要命,我第二小题就磕磕绊绊,第三小题没时间,看都没看。”尤怡怡与她并肩,相当关切地问道。
上午十点多的阳光透过楼道拐角的大玻璃照进来。楼梯上斑驳着外面立着的高高树影,马糯下楼梯的时候,光影一踩一个准。
按照一般套路,她会抱怨数学,希望你附和,然后再哭丧着说真是太难了我差点就没写出来。
差点没写出来等于写出来,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东西。
然后战火可能会一路波及到昨天的语文,话题围绕在“我作文肯定跑题了死定了啊啊啊”。
啊个头。
再啊去当尖叫鸡。
马糯木着脸,思考三秒摆脱尤怡怡的方式方法。
于是下一秒她颇为谦虚地一点头,语气惭愧:“还好吧,我感觉120能考,125就可能有点危险了。唉——”
她用尽一身演技,长长地、长长地叹一口哀怨的气。
满分130。
尤怡怡一下子失去声音,暂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她很快调整:“……我就知道你能考很好!你数学每次都是第一,唉,真羡慕。”
她们一前一后下楼梯。拐角地方遇上另一波从考场里拥出来的考生。
“……朱小满!”
尤怡怡在马糯这边碰上了凉凉的钉子,正缺转移话题的人或物。她在新出来的考生堆里扫了眼,立刻找到了这样一个对象。
朱小满走在最后面,拿着自己的文具和试卷准备回班。他走路微微有些缩着肩膀,慢慢地走着,看起来安静内向。
听见自己的名字,朱小满看了过来。
离得远,他一时不知道到底是尤怡怡在叫他还是马糯在叫他。
“数学好难啊!”尤怡怡主动走过去,和朱小满并肩。
朱小满长得并不算太高,连一米七都没过,在男生里算矮的一类。但胜在清秀,往好了说还能朝斯文那边靠。
尤怡怡偏高挑,往他旁边一站,隐隐还比朱小满高一些。
“大学霸,对个答案呗。”尤怡怡说:“我跟杨双他们对了,第14题都不一样!烦死我了,还是来找你看看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
尤怡怡、朱小满、杨双这些人都是周末去的一个数学老师家里补的课。交情格外不同一些。
朱小满:“……”
他默默看一眼马糯。
马糯立刻:“你们对答案吧!我有事先走了!”
说跑就跑,她越过两个人噔噔噔往教室窜过去。灵敏程度比起她的游戏角色来不遑多让。
其实连教室也是不想进去的。马糯不推门就知道,整个班都弥漫着一股对答案的恶臭味。
马糯把草稿纸叠在试卷外面,空白的一面朝外,遮住所有答案。接着就往书包里胡乱一塞。
有人喊她:“马糯!马糯!”
马糯不耐烦:“干嘛?”
“你倒数第三题写的什么啊!我们三个都不一样——!”
马糯:“……”
她撑着下巴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回身敲了敲后桌的桌面。
后桌正在睡觉,脸埋在胳膊肘里,只剩一头黑色的短发露在外面。
在嘈杂的教室里,很有几分“我自岿然不动”的高人气息。
后桌孙焕动也不动,睡死了过去。
马糯又重重拿笔敲了两下桌面,凑过去说:“昨天晚上谁卖的我?嗯?别以为装死能混过去。”
“焕哥有本事继续睡,再装死咱们就说再见。”
“再见吧再见吧朋友——”
她拉腔拉调。
“……”
孙焕忍无可忍,抬头了。
少年长相很好,却偏向凌厉,眉眼间的暴戾隐隐流露。看着凶,尤其眼角那儿破着一个口子,现在贴着创可贴,更加显得凶了。
今天一早马糯看见孙焕眼角伤口的时候,还大惊小怪了一阵。
马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早写好了的纸条,往孙焕手里一塞。
“帮我贴后背上,贴得牢一点啊,谢谢!”
孙焕低头。
纸条是从草稿本上随手撕下的,边角粗糙。上面的笔迹带着马糯龙飞凤舞的张牙舞爪气:【不对答案,莫挨老子】“……”
有病。
理智上孙焕并不想搭理想到一出是一出的马糯,但对方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热切等待,孙焕沉默半晌,认命抬手。
他觉得自己也挺有病的。
马糯背上贴着这个防身符,总算清净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