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公主穿着一身粉裳,俏生生地立在那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服的意味。
六煦只瞧了一眼,便低下头,复问道:
“公主有何吩咐?”
“我是不是很胖?”
凌霄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问道。
她的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六煦,好像只要他说个
“是”
字,就能原地把他给撕了。
六煦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上扬,见凌霄瞪着他,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道:
“公主肥瘦相宜,并没有肥胖之态。”
“那你笑什么?”
凌霄见他笑了,不由得羞恼起来,道:
“可见你说的都是敷衍之词。”
说着说着竟然流下泪来,道:
“连你也觉得我胖,是不是?”
说完
“呜呜”
哭出声来。
六煦慌了手脚,既不敢往前,又不敢离开,他咬紧牙关思索了几分,干脆跪了下来,道:
“是奴才言语失当,得罪了公主,请公主责罚!”
说完俯身以头抢地,跪拜不起。
凌霄索性坐了下来,道: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笑?
是不是在嘲笑我?”
六煦不言,嘴角却微微抬着,有些不可奈何地看着她。
凌霄偷偷看了他一眼,却哭得更凶了。
六煦无奈站起身来,道:
“奴才没有嘲笑公主。
奴才只是觉得,女子之美并没有绝对,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公主的美无需被其他人的定义所限制。”
他微微叹了口气,拿了一旁的帕子,替凌霄把脸上的泪擦干净。 少年俊俏的容颜就在眼前,他的睫毛很长,如同蝶翅。
眼睛里微光闪动,一片澄澈,令凌霄看失了神。
直到那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薄唇微抿看着她,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那耳垂一片殷红,竟是害羞了。
凌霄匆匆垂下眼睑,冷冷道:
“你出去吧,用不上你了。”
六煦神情滞了滞,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凌霄这下彻底睡不着了。
她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着实不应该,她竟然对着一个奴才,不,准确地说还是一个太监,害羞了。
还看着对方失了神。
六煦虽然什么都没说,若是被他看穿了,心底还不知道怎么嘲笑她。
凌霄不由地坐立不安起来。
她随即又想到琴越,那个眉目柔和气质雅静的宫女,不由地暗自咬唇。
到了宫灯初明,六煦呈上今晚的菜色。
凌霄只在他背过身子去取菜的时候偷偷打量他,他的背脊挺直,纤长秀美的手指触在碗碟上,默然将碗碟一样样往桌上摆着。
摆好菜,六煦照例准备为凌霄布菜。
凌霄一看桌上放着一碗拌面,颜色红红绿绿,另外配了几样清单的小食,令人食指大动,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
她怕被六煦看出什么端倪,遂只低着头,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运送着筷子,将菜品放在她的食碟之中。
六煦见公主格外的安静,便自作主张的介绍道:
“这是豆角焖面,是北方的一道民间菜色。
奴才按照公主的口味做了改进,公主尝尝可还喜欢?”
凌霄
“唔”
了一声,那焖面里有切成小块的五花肉。
她拈起来,忽然想起六煦今天说她肥瘦相宜,当时便觉得不对劲,如今想来,这肥瘦相宜可不就用来形容五花肉的么?
她踌躇着,可是五花肉的上面涌动着肥美的汁水,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是显出丰润的光泽,被高温熨烫过的肉正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香气。
凌霄在面子和食欲之间挣扎着思考着,想着自己是否应该摔筷而去才显得比较有面子。
然而这时,这块肉已经递到了她的嘴巴,她小口一张便顺从地把肉咽了进去。
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好吃。
原来是瑞橘见她迟迟不动筷子,怕她赌气饿着,便喂给了她。
凌霄把六煦赶了出去。
她第一次觉得有他在的地方,连空气都显得逼仄起来。
他那双黑漆漆的如同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不管有没有注视着她,她都觉得十分心慌。
六煦果然不会问原因,直接退了出去。
凌霄自己拿过了筷子,闷不吭声地吃了起来。
瑞橘看着她的模样,倒想起别的事情来了。
瑞橘已经是认定了六煦是个危险人物了,站在护主的角度,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公主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
然而,公主对六煦却信任得有点过分了。
但看公主方才赶六煦出去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公主厌弃了六煦?
瑞橘思索片刻,见凌霄已经用完了饭食,便拿了温水让凌霄簌口,一边道:
“公主今日为何好端端地赶了六煦出去?
可是他有什么不妥之处?”
凌霄总不能说自己看人家长得好看,竟然对一个太监起了色心吧?
这也太丢人了。
凌霄含含糊糊道:
“没事,看他成日里冷冰冰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不爽快。”
瑞橘松了口气,觉得公主终于开始识破六煦的真面目了,她收拾了碗筷下去。
很快回来,凌霄说自己已然有些困了,便伺候她歇下。
今日没轮到瑞橘值守,于是瑞橘便回了房间宿下。
凌霄却悄悄起身,她走到门口,见值守的宫女正在打瞌睡,也不惊动她,悄悄出了门。
凌霄出门时匆匆披了一件披风。
万没想到今夜月色正好,满院清辉。
她鬼使神差地竟走到了六煦居住的房间前面。
里面烛火摇曳,显见是还没宿下。
她无声地看了一会儿,一阵冷风吹的她直打颤,赶紧背转身打算回去。
心里暗自骂自己,凌霄啊凌霄,没想到你竟然好色至此,大半夜的还来蹲一个太监的墙脚了。
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但走了这么一遭,心里更是烦乱不已,睡意全都消解了。
这般冷落着六煦,却叫瑞橘暗自注意着六煦的一举一动。
瑞橘更加觉得这是公主对六煦起了疑心,但她不敢再去跟踪六煦,却叫相好的小姐妹注意着琴越的举动,便把二人碰头的时间掌握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其实两人见面并不频繁,一月下来,统共不过见了三次罢了。
只不过这三次,便让凌霄够气闷一阵了。
她疑心自己被下了什么蛊毒,否则怎么会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距离琪嫔所说的诗会不过十日左右。
凌霄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她把自己拘在屋子里,也是为了定心。
六煦对她的冷漠仿佛习以为常了,也不多问什么,每日不过当好差罢了。
凌霄在屋中写了几首小诗,觉得有些乏困。
听见背后脚步声,便道:
“瑞橘,拿一壶热茶过来。”
一盏热茶递到凌霄手边,凌霄呷了一口,觉察出有几分不同,抬起头看时,见六煦站在身后,还是一贯的内敛模样。
即便是逆着光,也知道他脸上应当是没什么表情。
凌霄自嘲地低下头,没有理会他。
茶是好茶,用了红枣枸杞外加几味补药熬成的,还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六煦的确很懂她的喜好。
六煦见茶杯见底,又斟了一杯,道:
“公主觉得味道如何?”
“茶是不错。”
人,也挺不错的。
“那就好。
这些日子,公主一直对奴才横眉冷对,奴才心里十分惶恐不安。
细细想了这么多日,还是想来向公主先行赔罪,公主若觉得奴才有什么不妥之处,只管任意责罚便是,奴才绝无二话。”
说完竟是又要跪下。
凌霄知道他一颗傲骨之心,急急去扶,却触碰到他的手背,立刻放开来,冷言道:
“别动不动就跪,我知道你的膝下黄金万两,没得怨恨上我就不好了。”
六煦却直直跪下了,道:
“跪拜公主,六煦绝无怨言。
只求公主明示,奴才是哪里触怒了公主。”
凌霄别过脸去,手心握紧了,道:
“你起来吧,不关你的事。
不过是我最近心情不佳罢了。”
六煦起了身,站在窗前,光被挡了大半。
凌霄不耐烦抬起头看,忽而觉得许久没细看,他又高了许多,已经初见一个青年男子的轮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