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黄沙漫天、溪流蜿蜒、哭号遍地........你知道吗?我都看过,你想知道吗?谁,想知道么?
她怔了很久,忽然想听歌,很老很老的歌。
形形色色的服饰、形形色色的表情,哼出的歌,有歌颂胜利的,有盛极一时的,有怒斥君王的,有儿女情长的,人间的兴衰枯荣。
于是在标记了的年轮上覆手,自打有年轮起,只要手指逆着年轮转,她就能回忆起那些发生的事,她为了方便,于是一年为一轮,时间对她来说已经不珍贵了,往事变得稀罕,大部分时候她都在追忆回忆,但有些事情真的想不起来,比如,那个她出生的年代。
脸颊挨着树的枝:“小苗儿,虫子在你身上化茧了,你看,蛹还留着。”
她一直叫着这浑厚壮硕的树:小苗儿,因为当时的给它浇灌雨露的人儿是这么叫的,之后还有多样的叫法,但她觉得,小苗儿就叫小苗儿。
她很平静,摩挲了指尖飞扬的发丝,于猛烈的风中松开,那根线就腾向天际。
——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她忽儿又想到了这话,大妖怪教给她特别多东西,而今她却只能迟缓地回忆零星一点。
她不懂的言语,但她觉得很有道理。
从前的大妖怪告诉她:世味是一颗糖,要含着才知味,世味是一壶茶,煮了才知香。
第6章
啊,她手指无意弹到年轮第六圈时,突然顿住。
刹那听到了胆寒发竖的声音,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眼前出现大红色,描摹出个场景,是堆积在坡上声势赫赫的队伍,长歌当空,在她看来,人人丹田中燃着充沛的灵力,人数有点多,可她一眼就锁定那曼妙却如枯藤的女子,这家伙丹田已损,灵力像被暴晒的土地上的水,早穷尽,却给她很不舒服的感觉,是那惊鸿一瞥的眼神,暗淡的眸色却锐利,虽然她被庇护在夜色中,不易被察觉,但她还是谨慎地躲藏起来。
月色沙哑,被翳云笼罩着,人比鬼魅还要寂静,豢养神秘。
红衣女子与她擦肩,瞬间苍山负血,眼前是抹不清的凉意,红色绫罗泛动,割锯式长袍纹饰上有许多棱角图案。她头次觉得人会带给自己压迫感。
突然她想起,大妖怪是被全身锁链捆着消失的。
“你我尘缘浅,就此一别。”
大妖怪这句话不是对她说,而是对那个喜欢的人说,笑靥如妆。
至始至终那个大妖怪喜欢的人没有一句话,也没有答复大妖怪。
“可能,人妖不同归罢。”
在她追问为什么你们不能在一起之下,大妖怪不经意回答。
“我这辈子可能做过很多很多事,但唯一一件值得骄傲的,就是喜欢这个人,唯一一件值得感激的,就是遇见这个人。”
她俯身而望,队伍押着一架六匹马行驶的车,车盖边沿的丝穗晃荡着远离,那车内藏有一人,她有意透刻出这人特殊的经脉,和老树繁蟠虬结的根茎排布居然相差不少。
日升辉鸿,东拔成画如能人雕琢千里。
他梦到诗词,壮丽又悲凉的画面,醒后记起。
东升霞,西近晚;遥月当,朝暮起;春秋过,冬夏眠;蝉语稀,人声远;去哉去哉,烟云雾缈,荧星火幻。
到一颗颗晶莹剔透镶在树上的瓣败落时,他是否还会当面唤出那两个字的机会?
哥哥。
他不明诗词意思,坐着从昏昏沉沉到清醒,起身在井中挑水,挑水的木具已经坏了很久,没钱修,只能手动打水,他放下吊着绳子的水桶,待水桶底贴水面,往下狠狠一掷,再提起来,等积到满缸水,边去洗漱,收拾着昨夜翻开的书籍,扫地时突然想起今天答应了要去帮忙,便奔去,薄薄的鞋底在传着夏天正午地上的热,人从头到脚都是烧的。
那人模样已像轻纱一样糊着,不清不楚,虽然已经隔空摸不到这人,他仍旧掷地有声地记得那句
“我无论如何都是你哥。”他之后并没有追问哥哥的去处,因为他即使忘了哥哥说的话,也还记得那拍在肩膀的重量,那是要他心安,以及传达一些用言语都无法表述的旨意。
他想过拼命追上那人,但渐渐地坐在门坎上平复,追了,又能怎样?
“你会回来,那我就在。”
哪天他突然想开,对着蜿蜒地路说,只是,脑海中闪过这人模样时,会徒增感伤,还会想起自己好奇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远。
第7章
一双男子的手轻握着双小手,将那双小手乘着的液体滴到一醇油绿的水中,女孩脸上不挂任何表情,她已经心灰意冷,无悲无喜,像是已经预料到了结果,油绿的水涟漪迅速扩大。
“很可能会成功哦。”男子鼓励着女孩树立自己的信心。
“没可能的。”女孩的话语有气无力,像那稀寡的烟,声调也毫无频率地定在一点,毫无波动。
“别放弃啊!”男子充满感染力地说。
女孩瞟了一眼,里头的液滴却澎化为黑烟,很显然,他们失败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这结果,还是往对未来的向往道路上狠狠戳了把,即便她可能没有未来,女孩眼中含着愤恨。
为什么会是我?!凭什么我天生就是这样!
这次失败意味又要等下一年才能被认定除妖师,而同龄人已经超过她太多,她已经10岁了,5岁资质被测为最下等,别人是千年难遇的奇才,而她是千年难遇的蠢材,6岁学习一塌糊涂,然后到如今,10岁制一次最简单的驱妖水,失败。别人这么看她,她其实无所谓!关键是她看不起自己,失败失败失败!她的人生出生到现在只有失败两个字。
她真是受够了.....
“师傅,放弃没用的我。”女孩语气恳切,“让我自生自灭,您是位优秀的老师,理应教授更有资质的学生。”
男子摸摸她的短发,说:“师傅等你出色了再教其他人。”
她在庞大的除妖世家,在资质被测为最下等的那年,遇上了今生之师,只因她当场狼狈地嚎啕大哭了出来,她还记得那时自己含着哽咽、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我.....我想.....相当除妖师!特别,啊!”
当时所有人看到她的资质鉴定结果都震惊,“你还是除去祖籍好了。”她灵敏地听到了这句话。
“你不适合。”“你不行。”四周的空气都充斥着否定。
“你真的想当除妖师?除妖师可是很辛苦的哦。”突然有人这么问。
“想!!!”她记得自己差点把自己嗓子喊出来。
“恩~谁说资质不好就不能当除妖师呢?孩子,叫声师傅。”男子的声音温雅,“做个坚强的人,任何阻挠都不被摧垮。”
于是,她就有了师傅。
男子只是俏皮地左右晃晃头,说:“当一次失误。毕竟你还有机会,这次决定不了你的人生。”
“好啦,昨夜栽培的花开了,那花磨成粉会发光哦,我带你去看看。”男子牵起她的手。
然而,很久之后的某天。
男子,她的师傅,却因她一次失误,永远失去了性命。
“一次决定不了我的人生,那什么决定得了!!”“我!的!人!生?!”她问,表情狰狞,却无人回答,只回荡她兀自的咆哮。
而后,她盯着远处那颗光石,嘶哑着喊:
没意思!没意思!
又是一双手,那手丑得不像样。将近似血的颜色抹在那颗光石头上,石头骤地疯狂吸收血液,化成一道光,冲上天,微红的雨将那红袍称得更艳
鹅毛雨下
“成功了。”是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子的声音。
第8章
苍天下起了雨,这次的雨惊了她手中蝴蝶,蝴蝶蹁跹飞远,她摩挲雨水。
绿草在雨中弯弯着,豆大的雨珠连成一串串挂在天空与大地的缝中,她的头发被雨水淋得拢在一起。
这雨水的感觉令她舒适,像植物渴求雨水,她向上仰起头,一双手接着天降甘露,身上的服饰汲了水变得厚重贴在身上,雷云在翻滚,迟暮时分竟有入夜的感觉。
眯眼时,忽彻悟她在哪见过那人类幼崽。
那晚的雨,已经不能被称为雨了,大到遮住全部视野,形成个雨帘,像瀑布那样大的雨,似汪洋成海,但她只是撑着伞,坐在粗壮延伸向天际的枝头,时而摇摆着双腿,时而侧躺垂着衣尾,和往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