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人渐渐全部消失,只剩下路边行走的街坊。
菱歌坐在青石板上,等啊等,天已然变成黑色,星星在天空闪烁。
“哥,今晚的星星比昨天的还要多呢。”
“哥,你人呢?好希望你快点回来啊。”
他忽然想到哥哥跟他说过:“世人得不出的答案,你只能自己静静参透。”
之后菱歌每每梦见自己目送哥哥走,跟着那穿着大红袍的少女走的刹那,自己拼命追上去,不顾一切地追上去。
第3章
“好漂亮......”呢喃。
远处翻涌着血色,红衣少女凛然,面色痴狂,而她身边站了个男娃娃,这片区域中,一切都染上猩红,他刘海凝着的红水滴,顺着脸颊流下,在颤抖着。
男娃娃紧紧圈住怀中嚎啕大哭的婴儿,沙哑的哭声哭得肝肠寸断,无法停止,他只是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红衣少女见远处发光的点熄灭,对上男娃娃那涣散只剩不停流泪的乌黑瞳孔,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无尽愤怒,她勾勾唇。
男娃娃咬着下嘴皮,模样就像,像是要把自己嘴唇啮掉,若不是手中抱着个小的,恐怕要冲过来,咬下她一块肉。
有点失了兴致,望向远处,不甚在意:“你真的是仆人的孩子么?”
男娃娃不出声,只是蹲下来,僵硬地捂住婴儿的双眼,红衣少女旋身,道“回去。”
庭前花开花又谢。
会回来的.........
菱歌深信不疑。
自那之后已过了六年,可心中一直有人未曾忘记。
菱笙,他的哥哥。
“菱歌,早咯。”大清早散步的老奶奶向他问好,老奶奶腿脚不利索,但依旧坚持锻炼,还栽了棵果子树在自家门院,不让自个儿闲着。
“早哇!奶奶!”
身着哥哥的旧衣裳走在熙攘的街道,阳光正好,岁月静好。覆上些许灰尘的衣柜,有许多华丽服饰,可菱歌未曾动,他觉得那不属于自己。他猜测,自己现在居住的这所大房子是原来主人的,而他和哥哥只是下人。
说不定,原来房子主人不会再回来了。
如今他正要去当铺帮忙,路上又看到那与小孩玩蛐蛐的老人,小孩衣衫破旧,但笑得很欢喜。
偶尔啊,他会帮邻里挑水、卖东西,偶尔也在院墙听外面热闹唱曲,有人还会夸他懂事,他很开心。
和平的镇子总是熙熙攘攘。
“这次说到那可是整个镇子的守护神哝!”“真神奇!!”“嘿嘿嘿,还有还有..........”
“别说这些,它啊,它可是吃过人呢!”“胡说!我明见那去过的人早回来哈。”“哦对,我那次去还听到它说话了呢。”“哟,恐怖。”
耳旁传来些议论。
路旁的行人又在谈论妖树了,无论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他其实并不在意。妖树啊,指的是那离镇子不远,坡上的那棵不知何时存在、不知年龄、不知品种的树,人们对那棵樱树很是纳闷,平日里又闲得慌,就延伸出不少关于那棵树传闻。
他也听过不少,五花八门,其中他最喜欢的是:妖树为什么要长那么高?因为要等人呀,所以有人走过时,它总要抓去瞧瞧,是不是要等的人,若不是,就捏成树上的瓣,要送给等的那人。
多么唯美呀。
戌时,他独自在院中,望向妖树。
“你在等谁呢?”
孤零零地在那。
谧然,不败。
远远看去像飘着白色的雪。
“我,也在等人,啊。”
“你在问,他会不会回来呢?”他也开始独自自言自语着,夜间也独自吹了灯,独自入睡。
“我想,会的。”
第4章
偶尔她想,她为什么存在,为什么所有妖怪都不能靠近人住的地方,而她能?真是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夏】
夏虫躲在树荫吱吱叫,他随着轻飘飘的花瓣,晃晃乎乎地撞入她视线。
是人类幼崽,干干净净的、旧旧的。
她盯着那人类的脸,又伸了伸头,她的肤色、服饰已溶在繁茂的树中,仔细找也难发现,所以她并不担心人类会看到她,但她有点好奇这个人,这人肤色和那未染红的妖树一样白,光着躲进树中,仿佛能与樱树融为一体,而且身上的血液使她莫名亲近。
妖怪吃人?嗯......她不吃人,凡是肉类她都不吃,原因?天下灵力,不在肉上。
趴在树中,她又注意力分散开。
以前还未能化形时,已经在人堆中被烦透,有帝王笙歌喜宴、烽火乱战、家族兴衰.......不同的人、不同的地点,有时却在重复着相同的事情,她当时也真不懂人类复杂的情感,
这时已能化形现在人间,可以被人类看见,也有能力躲开人群,即使人类有很多稀奇的东西,但她不想再被打扰,而且现在远远就能知道人类在干什么,有乐子。面对有人来,她会使些小把戏作弄人,不让人靠近。嗯......眼前这只幼崽,用什么方法驱赶走呢?
那模样像是在想些什么。
是不是找她?她含着少有地期待。
是不是在想会不会有大大大大妖怪跳出来吃掉他?她认为的厉害,就是大妖怪。想起那个万魔纵横的时代,所有记忆像那副画,消融在时间的土壤。
想想之前被逗的人,要么哭了、要么慌张、要么愤怒......各式各样的人千奇百怪的反应,如今逗逗这小孩会不会也惊慌害怕地哭了?
想了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回过神时小孩已经在眺望远方。
她也愣是忘了,要赶人了,特别好奇这人,以前来的人无不是东瞧西望,要么捉妖,要么寻宝贝,这人真奇怪,也不像是路过....
闯入的幼崽很平静的,一句话不说,既没发出响亮的步子,也没说话,她忽然想看看这人之后要干什么。
然而这人只是望着远方,目光在搜寻着、希冀着,她又为刚刚的想法吓了一跳。
只见只见这小孩又一回头,肤色透得能消失在阳光中,笑一笑,仿佛就已融入时光里。
对她笑么?对呢,还没人对她笑过......还是这么真挚的、发自心底的微笑。
小孩又虔诚地合上手。
“尊敬的妖树,很抱歉打扰了您。”又顿了顿,“可是,我也有那想见不得见的人。”
她知道夏天的风的贴皮的,冬天的风是吹得人走的春天的风是带湿的,秋天的风是裹味的,虽然四季更迭,变幻莫测,但她大抵知道。
但现在飘来的风,是如何的呢?
其实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不存在的,早已经在大妖怪不见的瞬间,已经不存在了,根本没有存在的感觉。
好像,从没有活过。
第5章
他一双通澈的眼,赏着妖树,脱口而出,是昨夜点烛夜读时记下的。
“缨奂已留陵年故。”
“花夕未俟君鹤归。”
鞠躬后,他又转身面向那城镇,城镇不大却是他呆了十多年的地方,现在在这高处看看,与之前的所观又是不同,逶迤的屋顶,袅袅青烟,古色古香的建筑。
他想着那双金贵的车轱辘会驶过那条街道,他览着所有风光,有些看不清的、遮着的地儿,他会侧着瞧,这条河、这条街、这条道,那个才是当初,当年那个人离开的方向?心情又会是怎样?
他几分沮丧,他想象不出,他甚至不清楚那个人是怀着什么心态离开,怀着怎样的心情将他留下。
但如今他自己的心思却是见到:只要你会回来,什么都不重要。
想着想着、寻着寻着,便累了,一不小心躺在树下睡到了中午——其实他是被那树中的人儿戳醒的。
她无所事事,跳开那些糟七糟八的问题,刚开始便由着他去,后来耐不住性子,好奇地跃下树,行动迅速,和活了千年老太婆的身份半点不符。她动动这人的四肢、眉眼,揪下一根头发。
人类的触感,好稀奇!
在跃下、在接近的一瞬间,有什么不同,她学着刚刚那人的笑。
听胸腔内的心脏在跳动,呼吸的声音,哦,看得到皮肤那细小的毛孔。
等人醒了,她又藏起来,躲入葱茏叶子中,偷偷窃窃观望。
不过那小孩仅仅礼貌地鞠躬,就走了。
远望那背影,有多少人一去不返,她心道:这小孩是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