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不能说些什么,便引开了话头,和她聊聊宫外的趣事。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咯咯发笑,我看着她明艳的笑脸,却不知若干年之后还能否再次见到她这样纯粹。
回到家里还没换下衣裳,果儿就兴高采烈地拿着图纸来找我。
“娘亲你看,这里再加一个轴承,两个零件便可以运转地更快!”我接过图纸,果然,这丫头跟着白楚倒也学了不少机械制造的技术。改完图纸,乔儿也到了书房来。我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后院的茅屋。
两个孩子都已经十九岁了,乔儿已经做了驸马都尉,虽是个闲职,但也已经有不少世家前来提亲。果儿这丫头却还是一天天无所事事,除了在女宗学当先生教授我曾经负责的机械制作外,要么是在家里捣鼓机械,要么是跟着唐逸周游蜀地山水。问她要什么时候嫁人,答案都和我当年一模一样:“除非有缘,除非才华和我父亲不分上下,否则我便一个人过也没什么。”孔明和我宠着她,也说不过,便随她去了。
建兴元年的夏天着实酷热,和炎热一起到来的,还有新帝登基之后政权的不稳。先是耆帅雍闿归附江东,流徙太守张裔到了吴地。接着孟获连接诸夷、牂柯太守朱褒、越嶲夷王高定纷纷响应。这时孔明便雷厉风行,先是修改了《蜀科》明正刑典,有派遣出使节交好东吴,同时接洽张裔返回的事宜,还回了曹魏众人《正议》一则以言明兴复汉室的志向。
三年春,三月,为平定南边的孟获,孔明带着众人出兵南征。我和孩子们到城外去送他。
他一袭黑色的衣袍,离开时对我微微颔首。目送着他坚毅而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隐没在一片铁甲之中。
孔明离开之后,我便忙于自己的事情,或是去宫中坐坐,或是去宗学看看,或是去锦里和绣楼转转。
去宫里的时候我有时也去看看阿斗,他这年要加冠了。二十岁的少年皮肤白皙,容貌清朗,很像他的母亲。这孩子一看便是养在富贵人家的孩子。每次我去探望他的时候,他要么是跟着几个小黄门在池塘边喂鱼,要么就是一边看着孔明抄录给他的《六韬》、《韩非子》,一边吃着嘴边侍女送上来的水果。我虽是他亲近的姨娘,但也不知该以什么身份教育这个被保护地太好的孩子,更何况他在我面前一向乖巧纯良。
很多次我都是在告别离开之后远远看着他玩闹的背影,为蜀地的明天深深地担忧。
五月中,孔明寄了书信回来,信上问候了成都家中的大小事宜,还有一封字迹不同的小书札夸他对战孟获的英明神武。想来应当是跟在他身边的马谡所加。我看着信,心里到底几分欣慰。
信中孔明说想要在南疆推广茶叶,我便问了唐逸去南边考察时研究的一些可行的制茶技巧回信给他,一并寄去了几件秋天的衣裳,顺便提醒他斗儿将要行冠礼的事。
七月末,大军班师。班师之后又是成堆的政务等着孔明处理,相府的邻院被他建成了参署,自七月末便夜夜灯火通明。
九月初九,宫中设宴,说是为了南征接风洗尘。在军中将士们用完酒饭离开之后,便是一些老臣和近臣以及诸位相熟的夫人们到内苑,见证皇帝加冠的仪式。
因为刘将军离世,所以长者自然是由孔明担任。一套礼仪下来,少年已明显有些疲倦。冠礼之后又是宴饮,斗儿于宴饮舞乐向来是喜欢,便唤了舞姬献舞。少女身姿曼妙,少年皇帝满怀期望地看着孔明。
可孔明向来不在意这些舞乐之事,雅正端方的丞相入席,即使是平常懒懒散散,坐没坐相的简宪和也规矩起来。于是皇帝陛下的一片期待,只得到了丞相微微的点头颔首。比起来乐舞,孔明更关心他的学业,于是便只表演了一场舞蹈,剩下的时间便是几位老臣询问陛下的课业。
日落而归。
和孔明一起坐上马车,终于在日落时分回到了家中。
为他收好披风,我二人坐在卧房的床边,灯火在衣袖带起的微风中摇曳明灭。
乔儿、果儿和唐逸在八月一起去了犍为郡,在孔明的授意之下推广井盐,家中只有我们二人,虽然安静,我却并不觉得孤寂。他和我说起在南边的见闻,说起孟获是怎样的从开始的不甘心到最后的心服口服,我笑着听他讲,不时点头或提出疑问,他也会问我在成都的一些事,还有两个孩子的婚事。乔儿已经和卿家姑娘定下了明年五月的婚期,果儿的亲事还遥遥无着。
“当年要不是遇见了你,我估计也会和果儿一样吧!”我笑道。
“这丫头,倒真不知该那她如何。”孔明也十分无奈。
我二人便笑着,聊着,直到月上中天。
建兴四年,孔明比以往悠闲了不少,时常呆在家中。三月,乔儿回到成都,先禀报了陛下新的制盐法的推广十分顺利。陛下听闻很是开心,便给了乔儿封赏,孔明也和参署的众人谋划盐铁的官营事宜。
五月,卿家姑娘被迎娶进府。小姑娘绣艺高超,虽知书达礼,但也不失俏皮。我和孔明见小两口新婚燕尔,便乐呵呵地将相府扩建了些,为他俩建了一个新的房间。六月底,这两人便想去葛陌住一阵子,一来是葛陌风景宜人,而来也是为了多多陪伴卿丫头的母亲,顺道去陪着我的母亲住些时日,慰藉两位老人的孤单寂寞。我也知道他二人的心思,便让他二人去了。
八月十五,又恰逢休沐,我和孔明早早用了晚饭,在竹林里铺开席子,垫了一床薄被便对酌起来。
除了刘备去世的那一夜,我几乎没有看见他喝醉过。他这个人啊,是从来不会用醉酒来逃避忘却身上的担子的。
“阿月,这梅花酒应当是唐逸上好的窖藏了。喝起来真是清冽可口,唇齿留芳。”他啜饮一口,而后便放下酒杯换上了茶水。
“你呀,喝酒从不喝醉的,和你一起喝酒也算是这世上无聊的事情之一了。”我撇撇嘴,拿过小酒壶便仰头喝下。
他轻轻笑了几声,目光温和地看着我,而后又望向北方的天际。
“亮将北行了。”他喃喃说着,似乎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我诉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坐到他的身边,他拿走我手里的酒壶,解下披风为我披上,而后拥我入怀。
“八月天凉,阿月莫要再饮酒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新婚的时候也是月圆之夜?”我懒懒地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脏有力的跳动。
“我怎么会忘了呢?那一夜的夫人啊,真是眉目如画。”他用搂着我的左手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我们二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坐着。
感觉有些凉意袭来,我们便收了东西回到屋里。孔明有去书房看了看最近的屯田文书,我则为他熬了一碗姜汤,并准备好了洗澡水。
一个时辰过去,我轻声走到书房,放下姜汤,抽走他手中的文书。他笑着搁笔,听话地把姜汤喝了干净。
为他脱下外袍,他便到屏风后泡澡。我拿了布巾和皂角,走到他背后为他擦拭。擦到腰间,他带着几分戏谑地扣住我的手腕。我一时竟有些羞怯。
于是一次好好的泡澡,最后以榻上紧紧缠绕的青丝收场。
次日清晨,孔明早早便起来了。看到我起身唇角微微勾起,我不由得一阵脸红。而后听他说道:“老夫老妻了,阿月还是这样害羞。来,把这碗粥喝了,我看着你喝完粥还要去参署议事。”
十月底,葵水迟迟不见踪迹,樊大夫看过,方晓得我竟又有了身孕。于我虽是意外之喜,孔明却十分担忧。我同他说会配合樊神医的治疗,好生将养身体,以期顺利产子,加上樊神医说我的身体这些年调理的还不错,他才少了几分担心。
不过在有孕的这些日子里,孔明虽然也忙于政务,但办公的地点,却从隔壁的参署移到了相府前厅,于是府中虽少了两个孩子,却到底不显得冷清。阿谡自阿良去世之后,便一直跟在孔明左右,我们在荆州便相熟,他有时也常让他夫人来陪我。
建兴五年,六月。丞相府中,一个男孩儿呱呱坠地。
虽说樊神医一直在府上为我调理身体,但毕竟早年小产落下了病根,这一次生育还是极为艰难。孔明在产房外一直担忧地等着,孩子抱给他他也没仔细看,只不住地问樊神医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