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
裴映声的面上无一点的惊慌失措,全然只有担忧的神色。
“大人放心,末将们,定会将小…他寻回来。”
“嗯。”
相较于方才,裴映声此刻的脸上却是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态,于此慌乱之中,自是无人细究。
“驾…”
马蹄阵阵,此起彼伏,两波人几乎同时追了出去。
春日繁茂,旷野长草已至半人多高。
不过一会,那马已撒开蹄子跑出了几里路,虽说裴苑冷精通马术,但平日里溜得大多都是温顺的小矮个母马,哪曾和这般壮年烈马正面刚过,一时之间就被颠地七荤八素,只得下意识地死命握紧缰绳,蹬住马镫,咬着牙不让自己坠下去。
也就在这时,恍惚听得身后渐近的马蹄声,她虽心知必定是有卫兵追了上来,但在彼时的情境之下,当真是分身乏术,要想保命就别去考虑向旁侧看…只听马蹄声似是更近了些,那人似乎追了上来,一时间,两马并驾齐驱。她还来不及多想,就觉身后一震,甲胄森冷坚硬地触击已然知会了她,那人顺利跃上了马,二人正共乘一骑。
春花烂漫,绿野茫茫,二人“信马由缰”,却同浪漫扯不上一丝半点的关系,只听身后那人冷静道:“跳。”
“啊?”
裴苑冷还未缓过神来,却被那人拦腰一抱二话不说地带了下去,她猛地闭上眼睛,心下欲哭无泪…“死了死了,这回真死定了…”
裴苑冷甚至来不及摆出个什么姿势,“铿…”一声,二人大力地坠落在地,虽说她被那人紧紧护在怀中,但身上的铠甲与他的铠甲皆是坚硬无比的质地,在重重一磕之下滋味必是好受不到哪去,刹那间她就被撞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可是。这还不算最糟,只见二人相拥着翻转了几圈后,“噗哧…”齐齐坠落了悬崖。
不是吧!这也…太他妈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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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活着?”
裴苑冷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面对着眼前的漫天星斗,她有些怔神,今儿定是要在这里过夜了,正是想着她迟缓地站起身来。
“啊…”一声痛呼脱口而出,霎时间她只觉全身的每一寸肌骨都在大声地叫嚣着。
“别动。”
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这夜色之中,只教人觉着隐隐的熟悉,她忙抬头看去,竟是江沉…彼时的他已褪去甲胄,正是一身的黑衣劲服,燃起的篝火,照着他的面庞,几道还未结痂的血口子在那清秀俊朗的脸上显得尤为扎眼。
是他救了我?
估摸着当时二人一起跌落悬崖,便是他一路护着自己,如今自己已是这般半死不活,他能好到哪去?说什么西北战神,玉门锋刃…毕竟是肉体凡胎,又不是金铸铁打的。
“你还好吗?”
江沉颔首表示无碍。
沉寂了片刻,她陆续回忆起来,坠了马的她在接下去无休止的翻滚之中,鬼使神差地调整了面相,无依托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身上之人,仿佛他便是濒临死亡边缘的救命稻草。
而后就是坠崖直至昏迷,她都将脸死死地埋于江沉的怀中,所以如今任凭她的身体是如何的疼痛欲裂,脸也是半点没伤着,多少有些不幸中万幸的意味在。
思及此,她目光一垂往自个儿身上看去,却见那身笨重的铠甲不知何时已被褪在一侧,转而盖了身赤色的披风。
此刻,若说她的心底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说不上是羞是喜,只听她开口一句低语,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分明。
“江都督,那个…我们又相遇了。”
说好的下次相遇,百合髻,绿罗裙,桃花妆面,清秀一佳人呢?
现在这个蓬头散发,衣衫破烂,脸上乌漆嘛黑的疯女人,又是谁?!
“你是裴家人?”
虽是问句,但在江沉的神色之中透着了然。
“是。”
她自知瞒不过他,已做好了和盘托出的打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江沉再没有往下问去。
峡谷僻静,月色沉寂。
在这番情景的烘托下,她突然很想找人说说话,即便对面坐着的人…是江沉。
“江大人,我听闻您在敦煌郡待了十余年?”
江沉颔首,他自入伍以来,便一直镇守边关直至此番接到御笔调令。
“其实我一直挺想去那儿的。”裴苑冷一笑,眉眼弯弯,继而道。
“敦煌?”
江沉闻言朝裴苑冷看去,身娇体贵的大家小姐,似乎只应合江南烟雨而生,而那无休无止肆虐的风沙,她恐怕是连半天都受不住。
“是啊,我想去看大漠黄沙,一定很壮观豁达。”
“你去不了。”江沉断言,待看清她惊疑的神色,他方再补充道,“大漠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样?我之前有在茶楼听那影子戏先生说过一出霍去病西征的故事,自那以后,我便对霍将军印象极深,对西北的风光更是心驰神往。”
她正是说着,伸手往袖中一揣,却发现今早刚得的驴皮影已没了踪迹,她估摸着是遗失在方才的一阵混乱之中了,如此便也没再过心。
这时,却听对头的江沉缓缓道,“无时无刻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听他这般描述,她的心里不由一个咯噔,又是问了许多。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大多都是裴苑冷在那头滔滔不绝地讲着,而江沉只是作为倾听者,偶尔才会言简意赅地答上两句。
月西斜,时近午夜。
裴苑冷这头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全然没了声响。待江沉抬眸看去,不远处的少女已安稳睡去,俏丽的容颜在夜色之中显出几分静谧恬淡来,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地扑闪几下,昭显着盎然的生命力,那是大漠中不曾见的风景。
那晚,江沉默默地守在边上,全夜未睡,对于少时便投身军旅的他来说,这一切再是正常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老楚到底是舍不得的…不少小伙伴已经放假了吧,饕餮在这里预祝大家吃好,喝好,玩儿好。
减肥?大过节的减啥肥!
第40章 长生·广陵(五)
“人生没有对错,只有值得与不值得。”
鹧鸪凄厉,纵目漆黑,然这却是江沉二十五年来过得最安稳的一夜。
少女仍在沉沉睡着,他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往前走动了两步,借着渐亮的天色,将谷地四下再是仔细地探看上一番。
这个谷地离军营并不远,照理来说,他们燃了一夜的篝火,早该有人循着烟雾找过来,可直至现在都未曾听到上头有过什么声响。
他回身看着少女。
心下有一瞬的迟疑…“希望是我多虑了。”
裴映声,至少不会以她犯险。
“江沉。”身后的少女低低地一声唤。
“嗯。”江沉应了一声,却未见身后再有响动,遂回身看去,少女仍是垂头睡着,想来方才仅是一句梦呓罢了,只是为什么?…江沉未及细想,却见那头又是含含糊糊地冒出一句来。
“江沉,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这一次他听得分明,剑眉不自觉地蹙起,目光随之一怔。
他回神看向少女,那将息的火光中,尤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上,如同酒醉微醺般晕染着淡淡的红,微抿的嘴时不时咂巴几下,想必这一夜她睡得也是极为踏实。
“喜欢?”江沉嘴角微微一勾,俨然是个轻蔑的笑,“那只是你们的消遣。”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几声叫喊,引得江沉收回思绪,也惹得少女从美梦之中惊醒。
“将军,将军…”
“将军…你们在哪儿啊?”
“江…江大人,是有人来寻我们了吗?”
裴苑冷陡然意识到现下的处境,先是一喜,随后又似想到了什么,眉梢上的喜气遂被诸如不舍,诸如遗憾,亦或又是其他莫名涌来的情绪所逐渐取代。
江沉点了点头,并没有看她,伸手径自往明明灭灭的火星沫子里头添了些许早前备下的干树枝,不多时,眼前的那摊篝火便有了复燃的迹象,又是一会儿,只见“烽火”孤楞楞地直上天际,清冷而枯寂。
“将军,是将军…”
“下边,在下边,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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