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郑重其事地抬手,仅仅是为了整理衣袖。
等等…他方说的什么…辛伊张大了嘴,语塞当场。
若给林疋的师傅知道,他家高徒不去往西天取经,转而南下苍梧,入了那郡王府将皇家法师做的风生水起,会不会一怒之下把那冤比窦娥的林疋逐出师门?
唔…应该不会吧?
毕竟楚州他也不收钱。
林疋那不知姓名的师傅:“???”
“楚哥哥。”
方回神的辛伊似是看到了什么,瞬时被吸引了过去,欢喜地挪不开眼,谄媚着就是一声叫唤。
而她口中的“楚哥哥”,今日似是兴致颇佳,二话没说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路边的灯摊上,缀满了琳琅满目的花灯——四方,六方,八角,圆珠…样式齐全,色彩繁杂。
居中悬挂的兔子灯,骰子灯,荷花灯以及走马灯,更是做得栩栩如生,新奇好玩,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停步。
“这个兔子灯好可爱!”
辛伊一路小跑,扑身至花灯摊前。楚州虽尤有嫌弃的神色,却是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旁,斑斓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之上,于冷峻中丛生了几分暖意。
“你喜欢?”
辛伊一听有戏,将头点的跟拨浪鼓一般。
“老人家,我买这个。”
嗯?方向仿佛不大对…辛伊的目光旋即追随着指尖而去,只见那不知是青还是黄的蟾蜍灯一枝独秀,凄凄凉地摇曳于风中。
“小伙,有眼光啊!这蟾蜍灯方是最磨功夫,最考验手艺的。”
摊主是个六十上下的老者,花白须发,老茧累累的双手却是极巧,粗看便知是个手艺人老爷子,有没有搞错?想那王婆做生意也没你这个做法啊…不等她出声推托,楚州已将钱结清,灯便辗转到了他的手中。
再一眨眼,丑了吧唧的蟾蜍不知何时已辗转挨在了她的手边上一时间,她的手僵在原处,迟疑着接还是不接。
此情此景,喜不喜欢有什么干系,试想人楚州一神君,纡尊降贵地给自个儿去买这些个小玩意儿,自个儿还作死地拒收,不正是拂了他的面子…为了盏灯,搭上小命,实在是划不来。
“可是我更喜欢兔子灯。”她扯了扯嘴角,继续维持住原先欢喜的神色,含糊道。
“那灯除了好看,并没有没多大的意思。”
嗓音的低沉,于这灯前月下,旖旎地撩人至极。
“蟾蜍呢?它有什么意思!”
辛伊闻言,不由嘟哝着反问一句。
“蟾蜍虽丑,却是人界大吉大利之图腾。”
楚州一板一眼地据实道来。
“真的?”前一瞬仍是半信半疑的辛伊,后一刻便是如获至宝地接了过来,甚至还冲怀里凑了凑。
“东斗神君的灯,定能佑我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辛伊展颜笑着,喜得手舞足蹈,脚下的步子也不禁轻快了起来。
“哪里用得着灯…”
楚州暗自开口,不染尘埃的清冷神色,此时竟隐隐招惹了些许烟火红尘。
“什么?”蹦跶着的辛伊似是听到了后头的声响,回眸大声嚷道。
“没什么。”
目光一动,人世间的烟火红尘,转瞬即逝。
“楚州!”
话音刚落,只见前头的辛伊一个急刹停下了脚步。
“你看,那是不是…”
目光的尽头,是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的背影,且俩人都是身量极高。
辛伊站在后头粗粗一比,男人相较于一米八三的楚州还高了五公分左右,女人跟辛伊差不多高矮,大致一七二上下,两人站一块儿,成双成对地佼佼不群,倒也全然不违和。
世上之事,千种雷同万般巧合,说不明,道不清。
辛伊确没看错,那二人正是宁朔与顾兮。
他们似乎也正围聚在摊头挑选花灯。
端得见,顾兮手持纹饰极其精美的宫灯,大步流星转头就走,一时间,江湖匪气不言而喻。
只是那不由自主上扬嘴角出卖了她,清冷渐褪的双颊正泛起丛丛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引自周邦彦的《解语花·上元 》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第34章 长生·苍梧(二)
灯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俩半大小孩,来回穿梭其中,约摸十三四岁的模样,身量还未长足,比大多数路人都要矮上大半头。
“太高了,我挂不住。”
他们中的一个小姑娘正举着灯笼,伸长了脖子和手臂,死命往上够着,可无论她如何地努力,离那挂灯的绳索始终差了半手的距离,直至精疲力竭,方是气馁地松下手来。
“我试试。”
说话的正是立于她身侧的小公子,华贵的衣饰,举手投足之中已然一派大家风范,想来必是那显赫世家的子弟无疑。
只见他接过灯笼来,伸直了手托到最高,彼时的他并不比女孩高出多少,结果自是可以料想。
“公子,我们还是别挂了,您看时间不早了,咱得赶紧回去,要是让王…老爷知道,他定是要将我逐出府去的。”
女孩子环顾四周渐稀的人群,面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你别怕,天塌下来有我担着”男孩舒展的眉目与女孩此时的紧张的神色,形成了鲜明对比,瞬间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锃亮的眸子,神采流转。
“你试试踩我肩上。”
“啊?”女孩闻言,霎时惊得白了脸,甚至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她哪里敢?
“我没开玩笑,你家公子身强体健,扛你这么个丫头片子绰绰有余。”男孩自信道,拍了拍自己肩膀示意她上来。
女孩僵在原处,垂着眼唯唯诺诺道:“您的肩臂受过伤…”
“那我托你上去总行了吧?”见女孩为难,男孩也未坚持,开口说出了个折中的法子。
女孩的面上虽还是有所迟疑,相较于方才已然缓和了些许,似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怔怔地点了点头。
“准备好了吗?”
“嗯!”
炙热的手掌全然倾覆于她的两侧腰窝,手心的温度沿着她那单薄的身躯蔓延到了脖颈,直至双颊。
女孩绯红着小脸,蓦得被托举着腾空而起,她圆溜溜的杏目透着机敏,瞅准时机,双手合拥着灯笼向前够去。
“咔哒”一声,铁丝卡住绳索——
成功了!
可他们还来不及欢呼雀跃,就听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朔儿。”
猛不迭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二人的身躯不由一震,齐齐回头看去,黑压压的一群人于不远处站定,他们心下明白那方是由卫兵充当的府丁,再看为首的妇人年龄约摸三十上下,粉黛薄施,仪态端庄,想必十多年前定是一等一的漂亮。
只是此时她那纤细的柳眉以及细长的凤目都紧紧凝在了一处,心底的怒气不言而喻。
“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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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市如昼,目光所及遍是那姹紫嫣红,风光潋滟。
“顾兮。”
出声的正是紧随而来的宁朔,见前头女人风风火火的,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连脚步都未曾慢上半拍,他只得迈开长腿,利用自个儿的身长优势,三下两下将那距离拉近了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猛一伸手,握住了宫灯的灯柄以及…顾兮握着灯的手。
顾兮当是料不到他会如此得厚颜无耻,一愣之后,旋即回过神来怒将五成功力倾注于指端,此举意在尽快挣脱他的桎梏。
然而,就在发力的那一瞬间,她的右手真切的感受到了另一股奇异气流,竟能与她的功力纠缠迂回,直至对冲消散。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目光幽深地探究着那股力量的主人——
不是别人,正是眼前挨得极近的宁朔,此刻的他似是毫不吃力,照旧摆着嬉皮笑脸的讨打模样,与平时无异。
方一交手,顾兮从中可以得出了两点结论,其一,看似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哥儿宁朔,武功远在她之上。其二,他所学的并不全是光明正道,相反,他一个堂堂世子爷所练的旁门左道竟也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