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河边挂花灯。”
对于顾兮此刻内心的百转千回,宁朔却状似浑然未觉,只见他扬起嘴角,不合时宜的提议道。
“你先松手!”
顾兮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单是冷着脸低声呵斥。
宁朔闻言,这才佯装仓皇地收回手去,没皮没脸地冲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天真温良的少年郎,自当是人畜无害…你说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那可能只是她自个儿的错觉罢了。
辛伊在后头看得津津有味,心里正寻思着那些个高冷的人,估计大多都是个口嫌体正的体质,只见先头还是黑这脸,通体满溢“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气场的顾兮,转头自顾自地就朝那灯架子的方向走去。
看来暧昧,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儿。
绳索仍是十年前的绳索,只是灯不一样了,挂灯的人也不一样了。
顾兮绞了绞铁丝,托住灯底,高高地伸出手去…“这定是个假动作!以此掩宁朔耳目,寻求时机能一肘子将他嫩下去。实在是高明!”
等了片刻,她大跌眼镜地发现,人真的是去挂灯…“楚州,你听我说。我绝对没动过这个念头…”
楚州看了眼她,没有应声,但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再多说一句,我先把你嫩下去。
“…”
挂灯讲究心诚则灵,顾兮摈弃了借助各式的“旁门左道”的念头,只是极力地垫起脚来,虽然当时的铁丝顶端已然够上了绳索,却像极了异常顽劣的小崽,左右前后地跑动着,偏生不消停。以至于她一击未中,再击又未中…顾兮的身高几乎比当时多数的男子都要高出一些,只不过他们碰上的这个绳索也确实是高得离谱。
真不知是谁设计的,那是相当地不人性化…就在这时,她见身后有人及时地伸手过来,手指只一张一合,便异常霸气地将那不听话的绳索给揽了过来定在一处,再是携过铁丝牢牢地搭扣在上头。
单看这轻轻松松的几下,他们的宫灯便是缀在了最显眼的位子,引得周围的女子一阵娇嗔,齐刷刷地朝顾兮投去艳羡的目光。
顾兮偏头,避开那些个目光转向身后看去,宁朔正是与她贴得极近,缀着星海的瞳孔,却似有那么一瞬的失神,或许…是想起来了过往之事吧?
可当时的他们,谁又曾想过,画面再一次的交叠,将逾十年。
“宁朔这撩妹技术不是盖的…”
辛伊真心实意地钦佩道,再看了看自个儿手上奇形怪状的蟾蜍灯,伤春悲秋地摇了摇头。
“走。”
楚州冷不丁的一声,正是摇晃着的头僵在了一处。
“干啥?”
“挂灯去。”
“嗯?我没听错吧?”
“楚州他最近是…怎么了?”
不等辛伊再做细想,楚州已迈着长腿走至河边,她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连带手中所持的蟾蜍也是撒欢似地疯颠着…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辛伊如同咸鱼一般,直接放弃了装模作样地去够上一回,抬手就是将蟾蜍灯递给了楚州。
待对上楚州意味不明的目光时,她张了张嘴义正言辞,“苏暖比我还高出个两公分,她都够不着,我怎么能行?喏!”
楚州不愿同她多做言语,一把接过灯,曲直手臂轻轻巧巧的几下,霎时间,蟾蜍就换了个高枝可劲儿地颠起来。
辛伊先头就料定他这一上手,四下里又会是“不大太平”,果不其然,只见耳语有之,低呼亦有之。
她私心觉着,那耳语者大多是同闺中密友一道儿来的,低呼者呢?…十有□□身侧站了个郎君。
正是想着,却听其中几个“耳语者”交头如是道——
“方才那公子,还有这位公子,都是哪家的?”
“不曾见过,如此气度模样,出身指定低不到哪去。”
“林家姐姐们说的极是,你们几个赶紧去查,我们苍梧郡的世家豪门一个别落…”
辛伊远远听着,心下不免觉着好笑,这几个小姐估摸也都不是等闲人家出来的。可就算她们再怎么有能耐,也不能越了王府高墙查去,更别说扶摇九天之上,去查那神君楚州了。
结果恐怕要令她们大失所望,与其这般,倒不如多挂几盏灯来得实在。你且仔细想想,这里曾是两位上神亲手挂灯祈愿的圣地,要说这绳索是金光普照,灵气逼人都不为过…等这趟回去,慧眼独具如她定要买下这块地皮,接下去的便都是无本买卖,一条板凳,一台案板即可,终日坐享其成于这绳索之下,卖香解签。要遇上逢年过节的,再将那楚州诓来显个灵,签个名,合个影啥的,自此声名鹊起,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也未可知!
对了,楚州歌还唱得极好,她连购买“景区”音响设备的钱都可以省了。
心底一阵暗笑,却发现立于灯前的楚州正垂眸看着她,一时间神色看不分明。
“楚州。”
辛伊清了清嗓子,这直愣愣的一声,谄媚之态毕露。没办法,谁叫化身摇钱树的楚州在她此时的眼中已然帅出了天际…“你方才可有许什么愿望?”
“没有。”
辛伊先是一愣,转瞬想来,不禁叹说自己当真是个憨货,他本身就是神许愿给谁听啊!神要是许愿,估摸就跟玩真心话大冒险一般性质,心底的那点事全给像与寒这般的损友给听去了。
“那你为何要过来挂灯?”
这个她是当真不解,不过楚州那头搭不搭理她,全凭心情,她没抱有多大希望,只当随口一问。
“查看宁朔的记忆。”
楚州却是答得坦荡,不过他向来如此,行事讲究光明磊落,未曾见他藏着掖着。
“啊?”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州抬眸看向绳索,于漆黑的瞳孔之中,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悲欢离合。
第35章 长生·苍梧(三)
常平十二年,苍梧郡王府,暮雨骤至。
“母亲,你们究竟将顾兮带去哪了?”
“噔”一声,只见雕花的木门战栗在风雨中,吱吱呀呀。
世子宁朔携周身的水汽与寒气推门而入,这月的天照旧春寒料峭,他竟是满头的薄汗,急如风火。
“你放肆!”
坐于堂上的正是前日所见的美妇人,震怒之下,她一把搁下已至嘴边的杯盏,霎时间茶水荡漾着厉害,溅洒在了案几之上,一如她彼时波涛汹涌的心绪,“不过是个侍奉笔墨的粗贱丫头,你怎的这般气急败坏,竟敢这样对你母亲说话。”
“母亲,儿子之前就有向您和父王辩白过,顾兮是经由儿子带出府的,她只是奉命随侍,故这桩事,其错在我,并不在她。”
由此看出,当时的宁朔着实着急,一时之间全然乱了章法,慌不择言频频踩雷。
“哦?”
果然,只见王妃不怒反笑,令人听着寒毛倒竖,颇不舒服,转以一个上扬的声调细声道,“好一个侍奉…”
“我竟不知让世子抱着便是叫侍奉?大庭广众,你们成何体统!”
她方说罢面色一沉,雷霆之势一触即发,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我们是在挂灯…”
“我不管你们在做什么,那个小狐媚子,遣送出府倒是桩好事。”
王妃伸手托起新换上的杯盏,撇了撇沫子,徐徐地啜了一口。
“母亲!”
“朔儿,你瞒不了我。早从你给她取的名儿,我就看出来了,你对她是动了心思的…”
宁朔紧盯着他那无上雍容的母亲,一字一顿极其郑重道,“她不是狐媚子。”
剩下的话被猝不及防地截断于口中,王妃似未曾料到,一时间愣了在了原处,目光闪烁,微张的嘴唇颤动着。
过了片刻,她深深地叹出了口气,语气随之明显缓和了下来:“你要是个普通人,日后将她收了房,权当添个可心的人也未尝不可,我这个当母亲的定无二话。可我儿的身份何其尊贵,以至于娶妻纳妾皆是我朝的一等一的大事,这天底下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你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宁朔颓然道,忽的他轻笑了起来,暗淡无光的眸子,满是消沉倦怠。
“母亲,十四年来,我的一言一行皆由不得自己,一举一动截然不得越雷池半步,我这个世子,做得好累…”
“可这是你的命!”王妃蓦地一个抬眸,目光尖锐如利剑,“宁朔,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富贵权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