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金芦之蹙眉。
“罢了罢了不说了。”金老太爷浅笑着闭了嘴。
他看向仍旧跪倒在地的红豆绿野二人,目光微动:“这是……”
“你们且先下去吧。”
红豆绿野惶惶退下。
“你们也下去吧。”金老太爷朝着搀自己的仆人也摆手。
那两个仆人看了眼金芦之,得到肯定的答案,方才退下。
金芦之将外袍脱下,垫在石凳子上,将自家父亲扶着坐下。
“二郎你且同我讲是什么事情,让你肝火那般旺?”
金老太爷饶有兴味的看着面色凝重的金芦之。
金芦之不藏事,将九福堂的徐芳园以及府中丫鬟开罪了徐芳园的弟弟的事情悉数朝着父亲说了。
金芦之听言浅笑:“我还当什么事,就算得罪了也是能请人原谅的嘛。”
“那位姑娘既是大夫,想来心思也是宽厚的。”
“可我听闻那丫头是个心思狭隘的。”
金芦之摇头:“父亲,我去那丫头的村里打听过了,那丫头心眼小的很。
即便我去求她,即便她看在银钱的份儿上,答应治父亲您,也未必会全力以赴的。”
“二郎啊,你去都没去,怎么就下结论了呢。”
金老太爷神情怜悯的看着金芦之,幽幽道:
“我都同你说过了,命数这种东西,上天早已注定了的,不要强求。”
“还有啊,你去求人家徐姑娘是为了怡儿求,不是为了我。”
“父亲!”金芦之皱眉:“你怎地又说这种话,怡儿的病要治,你的病也要治的。”
金老太爷听言笑了笑,没吭声。
他默了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口气,道:
“我这算什么病啊,多活的这十多年,已算是我捡到了的。”
金芦之听言一怔。
金老太爷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金芦之的肩膀。
他柔声道:“二郎,我近来老是做梦。”
“梦都是反的。”金芦之立即道:“父亲不必当真。”
金老太爷失笑:“我这还没说什么梦呢。”
“不管什么梦都是反的。”金芦之固执道。
“你这孩子。”金老太爷的笑更加无奈。
他摇摇头:“近来我老是梦到那座山,那场火……”
金芦之脸色微变。
他很想继续对父亲说不管什么梦都一定是反的。
可是看着父亲那怅然的模样,他终是不愿打断他。
第711章 是他女儿
“二郎,你说当初我是不是错了?”
金老太爷并未将梦境告诉金芦之。
他看着金芦之,似笑非笑:
“也许我这把老骨头是真的活到头儿了吧,当年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我倒是常常会想了。
这些日子我老是在想,当初要是我坚定些,将那丫头带回府中。
或许这些年我也不至于这般耿耿于怀吧?”
说着话,金老太爷没忍住浅浅叹息一声。
他自嘲的笑开:
“若是带回来了,我也不至于常常梦见那丫头浑身燃着火朝着我啼哭说救她了。”
金芦之脸色越发不好了。
浑身着火的女婴朝着父亲喊救命,是父亲这十多年来最常做的梦。
金芦之一直都知道,父亲所说的梦,其实是他内心深处的愧疚。
他一直对当初将那个女婴弃在漫山的火焰中耿耿于怀。
因为心怀愧疚,父亲的精神越来越差,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这些年,金芦之寻遍了名医,可没有人能解开父亲的心结。
见着父亲脸色越来越差,金芦之只能干巴巴的从嘴里挤出一句:
“可是那终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
“是啊,已经过去的事情了。”金老太爷阖上眼皮。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笑道:“过去了的事情,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父亲,你不该这样想的。”金芦之知晓父亲此时定然又陷入新的自责之中。
他干脆定定的看着金老太爷,沉声道:“您不是说过么,你回去找过的,那山里并没有那孩子的踪迹。”
“大火烧了整整三天啊。”金老太爷没有睁眼,他喃喃道:
“那山里被烧的无家可归的飞禽走兽见着那孩子,怕是会很高兴吧。”
“父亲,您为什么一定要往坏处想呢。”金芦之急急将金老太爷后边的话打断。
金老太爷果真停了下来。
只是,他的眼底满是狼狈:“二郎,你觉得我能往好处想么?”
金芦之闻言一怔。
金老太爷低声呢喃:
“二郎,我没告诉你,那场火烧的是谁吧。”
金芦之略有紧张的摇头。
父亲的过往,除开知晓父亲曾是如今陛下的亲卫之外。
其他的,他知道的不多。
正如金老太爷所讲的那般,和他一般年纪的同僚们早早地都去了世。
只是,他们并不是真的病死或是老死。
那些人都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处死的。
这些年来,他一步步做到中书参议的位置,更是知道什么该知晓,什么不该知晓。
金芦之知道,当年父亲跟着陛下所做的事情都是自己不该知晓的。
“二郎啊,你不必忧心。”见着金芦之紧张兮兮的模样,金老太爷又一次失笑:
“我这如今只差鼻子埋在土里的人,陛下犯不着对我动手。”
金芦之悻悻:“父亲,话不是这般讲的。”
“你父亲我当年虽是跟着陛下,但那场火却不是陛下命我们放的,所以你不必担心。”金老太爷缓缓道。
金芦之闻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
他脑子里嗡嗡直响。
不是陛下命人放的?
但死在那场山火中的人却是原太子啊。
金老太爷浅浅的叹息一声,他近乎央求的朝着金芦之道:
“这么些年了,我实在憋得难受,二郎,你就听我讲讲吧。”
“那场火是聂太傅的主意。”金芦之缓缓道:“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傅呢。”
金芦之脸色骤变。
他脑子里有一点火光闪现:“难道那个女婴是……”
“是他女儿。”金老太爷点了点头。
金芦之听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怔怔的看着父亲,竟是半晌都不知自己可以说什么。
金老太爷幽幽叹息一声,将往事缓缓道来。
随着父亲缓缓的述说。
那段尘封的往事,终于在金芦之的面前渐渐清晰了。
当今太傅聂远山有个早死的女儿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据说女孩儿出生的那一日有白虹贯日的奇景。
更巧的是,那道白色虹霓就在聂家屋顶。
白虹贯日,可是帝王之位被威胁的凶象。
按理,即便有异象,可一个小小丫头的出生断不会引起什么太大的影响。
但偏生,那时正是陛下和曾经的太子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
不仅陛下和原太子斗得厉害,先皇也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
要夺得大位,赢得民心很重要。
而这世上,再没有比用天象赢民心更好的法子。
若是那伴着白虹贯日的孽障刚死,原太子和如今的陛下便分出个高低来。
那赢的一方势必是天命所归。
由此,聂太傅的刚出生的女儿,便同时被如今的陛下和曾经的太子盯上了。
所有人都要她死。
但又不能明着让她死。
毕竟,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聂太傅是个识相之人。
他知晓自己刚出生的女儿成了众矢之的。
为了大局,他决定亲手断了自己闺女儿的性命。
只是,要断她性命,时机很重要。
聂远山觉得自己或许能利用这个所谓的时机让自己的女儿在那必死的局中囫囵下一条命来。
他找到了金老太爷。
聂远山和金老太爷同是如今陛下麾下。
金老太爷是他的先生,也是他在朝野之中唯一信得过的人。
他求金老太爷想想办法。
金老太爷哪有什么办法,他只能告诉聂远山,尽人事听天命。
若是有机会,他会想办法保住他女儿的性命的。
聂远山对他感激涕零。
之后,原太子和如今陛下争斗得愈发厉害。
终于犯了先皇大忌的原太子惹怒先皇,被逼得躲进深山。
聂远山觉得时机到了,当即命人一把火烧了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