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517)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皇帝死的时候,她知道这世间便是至亲,也不能共情,像她不明白她阿姐当初对宋王的迷恋,她阿姐不能懂得皇帝死时她的难过,母亲不理解为什么洛阳城破她会只身回去找阿姐,也再没有人如她为姚佳怡哭得这么伤心。

她困守西山劫掠为生的时候,心里就只剩下恨,所有的、所有的消息都那么可怕,那就像是天降大雨,每一滴雨都化成针,针穿成线,无孔不入,扎到哪里,痛到哪里。

父亲死了。

哥哥死了。

她阿姐嫁给了她们的杀父仇人,就好像那人还是她的如意郎君。

母亲在家里诅咒宋王,诅咒阿姐,诅咒元祎修,诅咒不知道感恩的洛阳人和天下人。

她宁肯在外头流血也不要回家看母亲的脸。

三郎还小,他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突然之间,身边再没有一个人像从前,即便仍冲他笑,那笑容里也有重重阴影。

她没有离开洛阳是因为放她走的姚佳怡,因为被困的谢云然母子,也因为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天下之大,还有没有她容身之处,她不知道。她杀了很多人,她原以为杀人是件很可怕的事,然而血喷到衣上,和西山里的猎物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黏稠的,滚烫的,然后凝结成褐色的痂。

独孤如愿夺了她的刀,却没有顺势揭开她的面具,他握住刀低声道:“我教世子用箭,世子曾教我使刀……”

“六娘子该是不记得我了吧,”他说,“我上次瞧见六娘子,还不如小马驹高……”

“你才不如小马驹高!”她没忍住反驳。

如愿就笑了:“六娘子上次也这么说。”

他说:“洛阳不是久留之地,六娘子随我到武川镇去吧,武川镇虽然不如洛阳繁华,但是在那里,六娘子就可以不怕了。”

她昂起头:“谁说我怕!”

“是我怕,”他笑了一笑,并不与她强辩,“六娘子要有个闪失,我如何与王爷世子交代。”

她到这时候才正眼看他。

他身材与昭熙相仿,眉目不及昭熙清秀,更硬朗一点。如果说昭熙的英气像是浓雾重重里破空而来的一声青笛,那么如愿就像是荒凉之地,吹出连天营帐的号角声,那声音里能听出金戈铁马,烽火河山。

“我姓独孤,”他说,“独孤如愿。”

“如愿……哥哥。”她知道她原本该称他独孤将军。

他始终没有揭她的面具,就好像她就该长这么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她也索性就不揭了。

初到武川镇,嘉言惊得呆了,她这辈子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第一次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从脚下往远处看,一直看到目之所及……一个人也没有。全是青青的草地,像满脸胡茬的巨人卧倒在天幕之下。

他得到的消息要比她多得多。和贺兰一样,独孤是燕朝立国之初十姓之一,贺兰举族迁往平城,逐渐化部落为平民,独孤则世代守疆,不同于贺兰氏的衰落,独孤这个姓氏在边镇始终保持了它的影响力。

乱起之后,独孤迅速掌握了武川镇,并未参与到七州之乱中,一直到始平王出兵,如愿方才说服族人,与始平王呼应围剿乱军。

“没想到王爷会——”如愿说,“世子待我如兄,王爷视我如子侄,我当初该留在军中。”

他陪她说了很多话,也没有在意她的脸。说从前她父兄打仗的事,有艰苦也有乐趣;说他走过的地方,秃鹫盘旋的土地;说他第一次到洛阳,震惊于京师的锦绣繁华;把他得来的消息一条一条说与她听。

他始终平和,平和得不像是拿刀上战场拼命的人。

“我不知道三娘子为什么会跟宋王走,但是想必有她的理由。”他并不避讳和她阿姐有关的话题,“我见过三娘子,我并不认为三娘子会为了宋王放弃王爷和世子。六娘子该对她多一点信心。”

他在信都见过她阿姐,她后来才知道,他原本在信都还有个未婚妻,她想她一定长得很美。

“如愿哥哥就不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吗?”她这样问过他。

“你是世子的妹妹,就是我妹妹。”他说。

嘉言:……

她才不要做他妹妹,她有一个哥哥就够了!

离开武川镇前夕,她再问他:“如愿哥哥当真不想看我长什么样吗?”

“如果日后六娘子回了洛阳,还愿意来武川镇看我……”那是晚上,月光粼粼地浮在水面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就没有了。他看不见她的脸,她看得清楚他的眼睛:“那要是我回不了洛阳呢?”

“我就在这里等六娘子回来……”

“我要是不回来呢?”嘉言问,“如愿哥哥会来找我吗?”

他没有回答,她有点懊悔,也许应该矜持一点,像嫂子一样;或者她应该一早就揭开这张该死的面具,她知道自己生得好看。

到走的那天清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怏怏地出了城门,走了有好几十里,忽然听见背后疾风骤雨的马蹄声,他追了上来,他说:“是,我想看看六娘子长什么样儿。”初升的朝阳就在他背后。

“……好以后来找你。”他说。

……

来信都之后,她当然是见过崔七娘的,崔七娘当然是个美人。阿姐嘱她不要找她的茬。

嘉言:……

有这么明显?

忽听她阿姐问:“阿言想什么笑这么古怪?”

嘉言眼珠子一转,笑道:“想正始四年夏天,姐夫丢了羽林郎的差事不要送我们出宫,抹了好大一张白脸——”

话至于此,猛地顿住:再往下就说到宋王了。

“正始四年!”宫姨娘叫了起来,“那小子不会正始四年就对三娘生出贼心了吧!”

嘉言:……

嘉语:……

忽苁蓉匆匆进来:“公主,外头有人求见。”

“什么人?”

“她、她说——说公主见了这个就知道了。”

嘉语探头看时,却是一呆:苁蓉双手送上的,竟然是一把匕首。

她贴身的匕首,当初和萧阮成亲被萧阮收走,如今摆在面前。嘉语盯住它看了片刻,该来的总会来。只要来的不是萧阮就行。当然她也知道,如今江陵战事胶着,萧阮又没生翅膀,怎么会来信都。

“阿姐?”嘉言见她不说话,便有些担心。

“把人请进来。”

人很快就进来了,嘉语还没有出声,嘉言先惊呼了一声:“姜娘?”

是姜娘。

嘉语也有些意外,竟然是姜娘。姜娘进门,先给她磕头,开口便是:“姑娘清减了。”还是从前声气。

嘉语沉默了片刻:“你先起来。”

姜娘起身,目光一扫,便有些失神:“半夏她——”

“半夏许人了。”嘉语淡淡地道。

姜娘提着的心到这时候才略略放下。她当时留在萧阮军中,就是怕再过那等颠沛流离的生活。不想小半年过去,姑娘这里虽然不能与始平王府比,一应用具也看得出用心。周乐那小子倒没有亏待姑娘。只是不见半夏,便疑心半夏已经没了——这兵荒马乱,一条命还不如一条狗值钱。

却原来是许了人。

想要问许的是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姑娘还没成亲,却早早把贴身婢子许人,要不就是为了笼络人,就是有了别的变故。

又见宫姨娘和嘉言在,忙着给两位主子见礼。

嘉语打断她问:“建安王让你回来吗?”如果只是送姜娘回来,先前不通报姓名已经是可疑,送上匕首更是无礼。

“建安王……”姜娘见嘉语神色里没了从前的信任与依赖,虽然知道理当如此,还是忍不住难过,“建安王让婢子给姑娘捎句话。”

嘉语看了看四周,婢子都识趣退了出去,就只剩下宫姨娘和嘉言,姜娘仍不说话,嘉语道:“我和建安王的事,我能听的,我姨娘和妹子自然也能听。”

姜娘听出她这话里的责备之意,跪下来又磕了一个头,却仍是不开口。

宫姨娘心道莫非是要提他们夫妻间事?她听听也就罢了,嘉言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哪里听得这些,忙拉住嘉言道:“六娘子和我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嘉语:……

嘉言红了脸,到底被宫姨娘拉了出去。屋里就只剩下嘉语和姜娘,嘉语脸色发青:“他叫你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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