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驿站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地往京里送消息。
驿官从南城门进京,绝尘往宫门而去,沿途百姓纷纷避让,而后交头接耳的,猜测着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有人猜道:“许是寻着真人了?”
“寻到真人能这么匆忙?”有人不认同,“马快得差点都撞到人了。要我说,可能是军情。”
“又要打仗了?”
“哪年不打仗?现在北面还打着呢!”
“难道是打输了?”
猜测颇多,又提及那几次凶兆,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但百姓的情绪还算稳定,毕竟,不是在京城脚下,打仗也好破城也罢,还轮不到他们头上。
蒋慕渊急匆匆地赶到了御书房。
大案后头,圣上脸色铁青看着快报,见他来了,便把快报拍在案上:“你看看吧。”
蒋慕渊拿起来看了,上头写的不是军情,而是水灾。
两湖地区发大水了,快报送出的时候还未决堤,但依当地官员所见,离决堤不远了。
工部、户部的官员都赶来了。
户部右侍郎廖大人一头大汗,连连擦拭。
北一、北二胡同重建之时,他曾跟小公爷提及过,担心今年两湖可能会发大水,也要担心外敌,一旦出事,这些都是要嗷嗷伸手讨银子的。
当时,小公爷拍板先挪了。
哪知道他这个乌鸦嘴哦,真的说中了。
国库就这么点银子,赈灾实在不够用啊。
“众卿都说说,这事儿怎么办?”圣上沉声道,“两湖沿岸,六年前才修过的河堤,现在跟朕说,要决堤了?六年前拨下去的银子,他们是换成豆腐去垒的河堤吗?
当时工部是谁去督工的?哪个?给朕站出来?”
工部尚书刘大人汗涔涔,叹道:“六年前,是时任右侍郎的曹峰去督工的。”
曹峰?
圣上很快想起来了。
曹峰亲自去的,在那儿待了四个月,却不想染了疾,死在了回京路上。
那之后,徐砚升任了右侍郎。
曹峰死了,圣上这会儿无论是问话还是训斥,都没有目标,只能拍着桌子道:“人死了,朕的银子都不知道用去哪儿了?这次别给银子了,直接送豆腐去就行了!”
这当然是气话,众人听着,谁也不会往心里去。
圣上气归气,还是仔仔细细问起了眼下户部能拨出来的银子。
户部几位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苦哈哈的,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实在不多了。”
眼瞅着圣上又要发火,蒋慕渊先开了口,道:“你们不是还给养心宫留了一点吗?都挪出来!”
一提养心宫,圣上蹭得站了起来:“你还盯着那些?都给你挪的就剩搭架子的银子了,还不够?”
蒋慕渊面色如常,仿佛全然没有感受到圣上的怒意:“光把架子搭起来,又有什么用处?没屋顶没墙壁没雕像,空拉拉的,您怎么给贵妃娘娘?”
“你!”圣上气得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你这臭崽子,存心气死朕!”
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蒋慕渊也不能真叫圣上下不了台子,他上前几步,低声与圣上道:“舅舅,要送就送个好点的呀。
国库眼下是没有银子,但等过了年,赋税收上来,还是能有不少的。
到那时候,燕清真人大抵也寻到了,让他给您找个风水宝地,重新修一座养心宫,您建得考究华美,再送给贵妃娘娘,岂不是更好?
再者,真人选的地方,皇太后那儿,您也有交代了。”
这话说得颇有些道理,圣上面色稍霁,顺着台阶下了,清了清嗓子,道:“那依你所言,现在怎么安排好?”
蒋慕渊垂下眸子,道:“先赈灾,救助百姓,防着疫病,等水情过去了,再查堤防,六年前若有偷工减料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圣上睨了蒋慕渊一眼,来回思索了一番,理顺了思绪,便一样样布置下去。
蒋慕渊退到一旁,不再出声了。
哪怕刚才只是短短一瞬,他也在圣上的眼中察觉到了一丝寒意,让他脖颈发冷。
“还是要让人去那儿看看,刘爱卿,你们工部自己商量,谁去?”圣上让工部自己琢磨去,转头又与蒋慕渊道,“朕不放心,若真决堤了,阿渊你也去一趟,免得他们稀里糊涂的,又像养心宫似的,给朕用些蛀了的木头!”
工部一个个抬不起头来。
刘尚书最后拍了板:“圣上,不如让徐侍郎去吧?他从前就跟着曹峰学过不少水利上的东西,修提防、疏河道,他最有经验和心得。”
圣上点头:“就他吧,再给他拨几个人手,多学学,也多见识。这水道啊,自古就是难事!”
事情暂时说明白了,一行人都退出了御书房。
蒋慕渊多留了一会儿,听圣上有的没的说了几句,也就告退了。
他走到宫门口,就见户部几位官员搓着手在等他,一见他来了,赶忙都迎了上来。
“小公爷,”廖大人擦了擦汗,道,“就算把养心宫余下的都挪过来,还是捉襟见肘的,军资那儿,是真的不敢动。”
蒋慕渊知道他们为难,道:“把之后几个月宫里设宴的,给虞贵妃庆生的,皇太后做寿的银子都挪了。”
廖大人一听这话,双脚直打颤。
“怕什么?”蒋慕渊睨了他一眼,“皇太后那儿有我,她老人家都不做寿,贵妃娘娘还能庆生了?只管挪,出事了我顶着。”
工部几位大人交换了眼神,最后沉沉点了点头。
第164章 顾虑
侍郎府中,这几日总算有些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意思了。
前几个月,府里接连出些事情,主子们都阴沉着一张脸,底下人做事自然格外谨慎,就怕一个不留心,又招惹了主子厌烦。
自从礼部纪尚书亲自登门之后,这口气总算能慢慢松一些了。
虽说纪尚书过来,不是徐砚要重新回衙门了,但大姑娘的亲事能定下,还能定得这般好,谁能不高兴呢?
做下人的,主子长脸,他们才有脸嘞。
魏氏接连往清雨堂跑,她从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进来走动得极其勤快。
女儿的婚事有着落了,两家往来的规矩,魏氏商贾出身,从来没有操办过这种的,少不得要交托杨氏,不过她自己也不闲着,跟在杨氏后头,仔细听、仔细学,不懂的就记下,回去思量两天,还是琢磨不过来的,再来问杨氏。
魏氏通透,女儿嫁了,她还有一个儿子的,总不能不长进,事事都麻烦杨氏吧?
有儿子,那往后还会有孙子孙女呢。
这些年府里就没有操办过红事,魏氏从前想学都无处学去,眼下这样的好机会,她决计不放过。
杨氏对指点魏氏没有多少兴趣,但也乐得有人分担,况且魏氏亲自掌眼了,往后也不用来找她说这里不合心意、那里缺了点什么,就随意教了几句,余下的让邵嬷嬷去跟着。
纪家那儿也是急切,恨不得早早把婚约定下来,倒像是徐令意会跑了似的。
杨氏心里犯嘀咕,但这话不好跟魏氏讲,便与徐砚说了几句。
徐砚看了杨氏一眼,有些话盘旋在心里,还是没跟她说。
那日纪尚书过来,闭起门来,对方把话说得很明白,是纪致诚见过徐令意的字,极其喜欢,又偶尔见过徐令意一面,很是欢喜,便禀了长辈父母。
当然,纪尚书不会把纪致诚几次追着徐令意跑的事儿说出来,他还要这张老脸的。
徐砚对那一桩也不知情,魏氏和徐令意瞒得紧紧的。
纪家如此诚心,依徐砚所见,就是纪致诚的心意了。
徐砚是官场男子,见过左拥右抱、风流得哪个也没搁在心上的,但也见过一心一意、认准了就认准了的。
远不说,他弟弟徐驰不就是那么一个人嘛!
因而,徐砚并不质疑纪致诚的赤诚之心,反倒还觉得这份赤诚很叫人动容。
只是,出了书房,在与家中众人沟通时,徐砚说的是“纪尚书喜欢徐令意的字,纪家长辈想要结这门亲”。
徐砚是在顾忌徐令意的名声。
这数个月,徐家因着名声吃了多少亏了,徐砚宁可谨慎些,也要周全了这婚事。
他一来担心徐令婕那张快嘴,二来担心闵老太太气坏了什么话都说,三来也是怕再出个管不住嘴的丫鬟婆子,往外胡乱说去,万一还是个石瑛一样的,那真的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