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激动地问:“阿姨可说呢,她比冉夕还漂亮,真的吗?”
林母瞪了林乔一眼:“你会不会说话?”
薛简对长相美丑判断力不那么强。他第一次见到曾葭时,她浑身狼狈像只落汤鸡,他很难产生她有多漂亮的感觉。
“我比较看重她的心灵美。”
林隽说:“我太好奇了,这女人是何方神圣?”
薛简似笑非笑地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昨天石头打电话给他。据说整个圈子里都在传说林隽被一个黄毛丫头用两块钱包了一夜。林隽在暮色扫荡了两个小时,那神情恨不得把曾葭吃拆入腹。
这时,薛简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直觉知道这是谁,一整天颓败的心情终于好转了。
“算你有良心!”
曾葭委婉地说:“我骑自行车把人撞了,你方便来一趟我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吗?毕竟我还未成年。”
薛简嘴角一抽。
他赶到医院,门口一圈人围着曾葭和一对憔悴的父女。他跑到曾葭身边,正色道:“你真没一天消停。”曾葭连连道歉,妥妥的一副单纯小白兔形象,看得薛简浑身发毛。
薛简对受伤的父女表示歉意,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朋友的电话:“刚子,我遇上了点儿事。我朋友把人撞了,我在给人道歉……什么?不能吧?好的,我知道了。”他放下电话,面色凝重地对曾葭说:“你真摊上大事儿了。”他转向父女二人,说:“对不起,恐怕得耽误您点时间。”
“什么?”
“麻烦二位和我们去一趟交警大队,没事,就录个证词。”
“这个……”
薛简严肃地说:“您放心,根据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九条规定,诈骗、敲诈勒索或者故意损毁公私财物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
“……”
“抱歉,我背错了。这条翻译过来叫碰瓷,跟您没有关系。我想说的是根据《道路安全交通法》第七十六条第……”
憔悴的父女俩在哄笑声中落荒而逃。
薛简看着曾葭,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像个二愣子似的?”
“我是想找个理由见你啊。”
“……”
“我先回宿舍了,你回家路上小心点。”
“你不能卸磨杀驴啊。你好歹请我吃顿饭吧。”
这顿饭吃得十分憋屈。
曾葭眼睁睁看着薛简把面前的铁板烧鱼戳得稀巴烂,觉得一阵肉疼。
“你怎么啦?”
薛简撂下筷子,说:“刚才我在林家,我说有个朋友遇到点麻烦,林隽冷不防扯出了暮色之都的事情,林乔在一边帮腔。我顶了几句嘴,我爸就把我赶走了。”
曾葭抱歉地说:“我想帮你,但我没有这样的经历,我理解不了你。”
曾葭和傅海一起长大,从小相亲相爱,她想不通薛简和亲兄弟为什么会闹得像仇人一样。她还记得在暮色林隽看薛简的眼神,强烈的憎恶和敌意令人胆寒。
但薛简误会了她的意思。
“你理解不了?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读大学居然要自费,就算是孤儿院也能开出教育基金吧?”
曾葭说:“这是两码事。你别阴阳怪气的。”
薛简脾气上来了:“我是心疼你!”
这话让曾葭有点吃惊。
她的生活中有许多爱她的人,生身之恩的母亲,慈爱的继父,活泼的弟弟,以心相交的挚友,他们谁都没有对她说过心疼。和他们比起来,薛简只是个外人。
薛简吼完她就后悔了:“对不起啊。”
曾葭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呀。”
“告诉你什么?”
“我好像没听你提过你爸。”
“我爸在我出生那天车祸去世了。”
“那你弟弟……”
“小海是我继父的儿子,我俩感情很好。”
“你这么平静?”
“你不要把我想得太苦情。我一直生活在有爱的环境里,你看,我也没被逼着上山放羊啊。”
“……”
“我本来有一个哥哥。我们是双胞胎,他还没出产房就夭折了,而我健健康康地活了下来。和他相比,我很幸运了。”
“既然这样,你妈应该很疼你才是。为什么……”
“我妈对我挺好的。”
“那你的要求够低啊。”
“我妈很爱我爸。听奶奶说,我爸走后,她用针管划破了颈动脉,差点没抢救过来。大家都说是我克死了我爸和我哥。我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但是这是我妈唯一的慰藉了,恨我才能转移她思念我爸的痛苦。”
曾葭说着轻轻摸了摸脖子。她想象不出母亲自杀时的疼痛,也无法理解这种生死相随的爱情。
“那你怨她吗?”
很多人问过曾葭这个问题,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们不是一般的母女啊,我妈把我当仇人,她恨不得我死,却供我吃,供我穿,供我上学。我没什么可怨的。”
薛简皱着眉,说:“我听过你母亲和你通电话,她那样的态度不像是恨你,倒像是……”
“像什么?”
“我觉得她似乎在害怕什么。”
曾葭觉得他想多了。她朝窗外看了看,另起了一个话题:“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为了惩恶扬善,弘扬公道正义。”
“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正义和公道?”
两人目光对接的瞬间,薛简的心被猛地击中了。
很多人问过他:你为什么当警察?
他认真地回答:为了公道。
他回答的不假,也不全,他很希望有人能继续问下去。直到这个熙熙攘攘的夏暮,食堂昏晦的光线下,面前的女孩子穿着一件干净利落的白衬衫,鼻子上假模假式地架着一副大眼镜,盖住了半张脸。
她疑惑地问他:你为什么要正义和公道?
“小时候,我觉得阿姨,就是我继母,她是个很好的人。每次我和我哥吵完架,她都维护我。”
曾葭了然:“你觉得世界上充满爱,于是想把爱的种子洒满人间?”
“……你有病吧?”
薛简的热忱源自他的怨念,他的怨念来自很多年前无意中撞破的一句——你和一个野种较什么真?
“那天,我拿着最宝贝的机器人去找我哥和好,无意中听见阿姨对他说,妈妈不是真的想骂你,你忍一忍,只有这么做才能把薛简赶走。她还说,你不该自降身价和薛简那个野种一般见识。我把机器人放在门口,就走了。”
他还小,有些事情当时不明白,但野种两个字却长在了肉里,他心目中善良慈爱的继母从此面部全非。
“第二天早上,我在饭桌上被我爸骂了一顿,他问我怎么能把阿姨送给我的机器人摔碎了。我说我没有,阿姨说小孩子嘛,别跟他计较了。”
“是你摔的吗?”
“不是。”
他的声音坚定得不带有一丝情绪。
“我明白了,我真有点儿佩服你了,少爷。每个人都会经历不好的事情,有人想要摆脱它,有人想要把别人拉进漩涡。你却希望其他人都不要重蹈覆辙。”
薛简被她说的怪不好意思:“我没你说的这么好。我小时候第一次产生做警察的念头是希望大家都知道林隽的真面目。事过境迁,我不再以自我为中心了,才有点你说的那个意思。”
“你愿意和我说一说之后的事情吗?”
薛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曾葭见状,去给他买了碗粥。
“我不肯认错,我爸气得扣了一碗面条在我身上,让我滚出去跪着。”
“跪?”
那天天气很热,薛简跪在院子里看着林隽坐在摇椅上吃冰淇淋。在他觉得快热死过去时,突然下起了暴雨,但是林父没有让他回屋。晚上钟点工回家,才在院子里看见小少爷,她急得大喊大叫。林父这时下楼了,薛简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记得他惊讶的眼神。
“你知道吗?我跪在太阳下、跪在风雨里,身体冷热交替,但我的心没有冷。我以为我爸是生气惩罚我,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压根就把我忘了。”
“那他让你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