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夫大惊,“您便是司毒处那位华司正?”
华老头儿点了点头,手上没停,一边又问向沉默不语的年易安,“就是你提出来切除伤口,止住毒素蔓延的?”
“是我。”年易安有些不解,“您认识我?”
“来的路上听说了。”华老头儿重新将伤员伤口包扎一番,“你这条命全是保住了,若是再晚一刻,毒就进了心脉,有药也无用。”
伤员眼睛泛红,忍住手上剧痛,“我没了手,就是废人一个,留在军营只会拖累旁人。”
“人生还长着,别泄气。”华老头儿安慰他。
“你随我来。”等安抚好了伤员情绪,华老头儿冲着年易安招招手。
“你可知为何我一来就寻你?”走到人迹罕至处,华老头儿问他。
“晚辈不知,还请华老明示。”
“明心丹,你从何处得来?”华老头儿脸色徒然一冷,带着几分审视。
“华老这是何意?”年易安看着他,表情波澜无惊。
“你和霍光是什么关系?”华老头儿又问。
“那是我祖父。”年易安没有犹豫,直接回道。
华老头儿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带着笑意,“好小子,幸好你答的快。”原来霍光也就是霍老头儿特意给他写了一封信,叫他到了边城第一件事,就是帮忙问问年易安,他认不认这祖父二字。
“别怪老朽这般,实在是受旧友所托。”华老头儿也有些汗颜,这么多年不见老友,还被托付了这样胡闹之事。
年易安哑言,想起那两位远在滇西的老人家了,不过片刻,他忽然想明一事,二位老人早就隐居竹林多年不同外人来往,这回特意给旧时有人写信,只怕也是为了他。
他心中一暖。
“多亏了你在此处,叫我知晓旧友还安在。”华老头儿颇为感慨,隔着千山万水,不是特意传信,只怕到死,他都不知道旧友故友还在不在世。
华老头儿本是受故友所托,前来见过一回他的孙子,此刻忽然又想起一事,“你同城里头那位郡主是什么关系?”
年易安忽然抬头看他,“您今日见了郡主?”
“不错,她身旁女使请我去给她看病,有缘见过一面。”说来此事也有几分缘故,他本应该直接到军营的,可是那位郡主身旁的女使执意请他去替她家郡主看一回病。
他有些感念此人忠心,也就在城中多待了片刻。
“她病了吗?”年易安心生了一分紧张,连脸上也带了几分焦急之意。
华老头儿见他面上表情终于变了,方才替人砍断胳膊,手起刀落,血溅了一身都不曾变幻过的脸色,却因为担心一个小丫头的安危而大变,这着实叫人吃惊,大笑了几声,“这倒是不曾,不过我终于知晓她那方银丝绕的帕子是从何得来。”
“郡主是位好姑娘,我听说她还在城中免费开办了书院,有这样心性的姑娘不多见。”虽只见过一面,华老头儿倒是难得对只见过一面的小姑娘心生好感。
但他又秉着长辈的心忧,“知霍光后继有人,我心生欢喜,将你看做自家子侄,我有话要问你。”
“华老您说便是。”
“你祖父可知你心悦皇帝的亲外甥女?”华老头儿话风一转。
“换句话讲,皇帝可知你是霍光的孙子?”
年易安沉默了。
“你别怪我有此一问,当年你祖父叛逃圣教相助朝廷,可当今皇帝依旧不喜他,只因为他真无做过错事,这才饶过他一命,可你祖父有位亲弟弟,却实因为跟随圣教作孽而被皇帝赐死,他虽是罪该万死,可在你祖父心中,那毕竟是他亲弟弟。”华老头儿缓缓道来。
话说到这儿,年易安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话。这也是他的心结所在。他和阿芙之间隔着的不止是地位阶层,还有他的身世。
皇帝待阿芙如亲女,甚至连太子妃的位置都许给她。而在阿芙心中,皇帝也是父亲一样的存在。若是皇帝知晓他是霍光的孙子,还会将阿芙嫁给他吗?阿芙若是知晓,会在皇帝和他之间,选择谁呢?
可他从来不愿叫他的小姑娘为难。所以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从来都不愿叫小姑娘知晓。小姑娘从前说他是心思单纯之人,可只有他知晓,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怪物,怎么会心思单纯呢?他明明就为了活下去而不折手段,可偏偏又想为了她,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皇帝这些年一直对圣教的仇恨从未放下过,而你祖父只怕也因为他弟弟的死而对皇帝心有不满。”
华老头儿见他沉默不语,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挡在你们二人之间,终究是隐患。”
不过当下并不是想什么儿女情长之事的时候,他们二人说了一刻钟的话,华老头儿的小徒弟便跑来寻人,“师父,那毒已经提了出来,大家伙儿等着您过去呢。”
“好。”华老头儿点点头,跟着小徒弟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坐在小土堆上头看着远处出神。
他趁着夜色赶回边城城中,也见了他的小姑娘,小姑娘抬起头,眼中似乎有泪光,“阿律,你可有事瞒着我?”
他心中彷徨,却想都没想就开了口,“没有。”
小姑娘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来,“太好了,阿律,你知晓我最讨厌旁人有事瞒着我。”
他有过一瞬间的后悔,开口想要坦白,却又被人打断,直到小姑娘背对着他,肩膀有些发抖的时候,他才发觉他的演技有多恶劣。
他轻轻将人环抱在怀,可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直到他回了军营,依旧是心乱如麻。
有过一日,大雨至,营中到处都是欢呼迎接这场雨的将士,只有研究出了匈奴军身上带的是何种毒的华老头儿满是忧思。
“此毒虽是继阳,可又比继阳毒性更大,老朽暂时还不能研制出更好的解药,只能叫中毒之人身上的毒不蔓延。”
这话一出,营帐之中的人都变了脸色。
“您都没有办法吗?”柯副将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咱们岂不是要坐以待毙?”
不怪他这般着急,实则是因为阮泽为了救人,也受了伤。他是主将,虽军医用尽了办法,保住了他的性命,可如今他依旧昏睡不醒。一军主帅病倒在床,军心震荡。
“倒也不是,对方既然能将此毒用在匈奴将士身上从而让他们变成不受控制的怪物,那么他们一定会有解药。只要能得到一丸,我就能研究出破此毒的方法。”
华老头儿摸着胡子,他虽找到了办法,可他还是焦虑着,圣教中人如何会轻而易举将解药交出来呢?
他们如今虽能同匈奴军制衡着,可匈奴军那批打不死的怪物兵战斗力越来越强,如今依旧消灭不了,那他们的损耗只会越来越大。
“如今我只能暂时制出叫人能抵御毒性蔓延的药来,可终究不是个办法,还是需要解药配方。”华老头儿又说。
“况且,圣教可不止有这样一种毒,他们到底还有多少手段,我们也并不可知。”
众人皆是六神无主之时,匈奴军趁着夜间大雨突袭。
这一场仗他们是有备而来,伴着这样一场雨,厮杀开始。
吴策从小的时候开始,家中便告诉他,他是镇国大将军的孙子,他的大伯是禁卫统领,他的父亲是兵部尚书,他是为了继承家族荣耀而出生的独子。
他三岁开始拿刀枪,虽说后来他看不顺眼一个人,也被对方给打败过,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他要是能上战场,一定会狠狠刺杀敌军,为国效力。
可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真的踏上战场之后,他那些从小刻苦训练得出的成果并没有帮助他多少,他没有实战经验,他甚至面对那些个已经变成了怪物的敌军时,还会心生害怕。
他的枪已经折了,他的刀不知染上了多少人的血,可是对方就是源源不绝。他就快要没了力气再去对付敌人。
他身旁的人一个一个倒下,他咬着牙坚持着,因为他的身旁还有同他一块战斗的伙伴们,他们扛住敌军的进攻,只为等到援军。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和他一起长大,从前最叫他讨厌,可后来成了朋友的人替小六扛下一刀。
那个人将他们护在身后,告诉他们往后撤。
可当援军到了,他前去寻找那人的时候,那个地方只剩下了那人的佩刀,不知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