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闩抽掉,门方打开,抬头看见门外的人,芄兰惊道:“爷,您,您……”
靳以不等她把话说囫囵,直接抬腿跨进了院中,径直往屋里去了。
“还有什么话,慢慢说来,何必这么……”傅明转过头来,未尽的话就这样噎在喉间,他看着人在屋门口站定,便站起身来,却不敢走向前。
靳以把人瞧清了,各种心情瞬间翻涌,片刻后,他才重迈脚步,走向屋中。
傅明退后几步,但靳以仍是走到了他面前,两人对视,傅明先错开了目光,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靳以一笑,声音却是冷的:“我来要一个解释。”
傅明手指紧攥,心跳得难以压抑,面上却尚算平静,“要什么解释呢?和离书上写得不够清楚么?”
“和离书?你觉得一纸冠冕堂皇的话就可以把这一切都解释清楚吗?”
傅明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动,重新看向靳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解释,可够?”
“哈,好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既如此,你先前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谁!”靳以急怒难遏,额上青筋突出,他双手扣上傅明双肩,顿觉这人消瘦了不少,眼里怒色稍缓,渗出怜惜之意,“你劳心劳神,落得这副形容,又是为了谁?!”
傅明不避回答:“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
“既如此,我出来了,你又为何要走?”
“爷想错了,我不是在你出来后才走的,是早已生了离开的心思。先前种种作为都似徒劳,我觉得希望渺茫,再难坚持,所以便决定离开。”
傅明说得冷静,靳以却不能置信,他逼视傅明,想从中看出端倪,又反驳他道:“你说的我半个字都不信。”
“事实胜于雄辩。和离书不是早已送去靳府?若我不是早已开始做离开的打算,就凭你我是皇上指婚,那和离书怎能通过官府送往靳府?”
“但你那日还来狱中见我,你说等我回去,你说——”靳以喉结滚动,“你说,知君用心如日月。这些,难道都是假的?从前的一切,也都是假的?”
“那是……”傅明微微低头敛目,声音却仍清冷,“那是为了安慰你。见你在狱中受苦,与你好过一场,终究是不忍心,便说些好听的,让你安心罢了。从前的那些,若无灾无难,我自然也是愿意与你做对恩爱夫妻的,但世事难料,人心叵测。我已仁至义尽,不想再为你牺牲一切,所以选择抽身而退。我不是什么圣人,也不是什么情痴情种,只是平凡普通人罢了,所以这样的我做这等事,不正是情理之中么?”
傅明的话,一字一句皆似利刃,狠狠割上靳以曾为他敞开的心间。靳以咬牙切齿,捏住傅明下巴,迫他与自己直视,“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傅明便看着他,目不转睛,再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是我负了你,但我也是迫不得已,千古艰难惟一死,我怕死,不敢死,希望你可以理解,放过我,既往不咎,此后各自安好。”
靳以松手,大笑,“好一个负心多是读书人。傅明,我以为你与我一样,我以为我们可以,可以一辈子,白头偕老!你好呀,好得很,坦坦荡荡,说不要就不要了,还让我既往不咎?好,好,如你所愿,昨日种种已死,夜心死了,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名字,你不配,你不配!”
靳以爱之深,恨之切。而傅明,则转过身去,遮去眼底的泪,忽略心头剧烈痛楚,几度开口又闭口,最后才缓缓低声道:“你若要怪我,便怪吧。”
“怪?”靳以惨然冷笑,“我不是该多谢你曾尽心为我奔走?也多谢你这样干净利落地离开?你若是与我心意相通之人,我自可怪你。可你不是,我怪你做什么?”
“既是如此,我愿你早日找到心意相通之人,与她白头偕老,不生怨怼,唯有恩爱。”
“我以后如何,与你无关。”
“那爷早日将和离书签字画押吧,这样,你我之间,便当真再无瓜葛。”
靳以闭目,许久才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
“不必再问了。”傅明打断他的话,“我等你的和离书。你若不愿,也可给我一纸休书。”
靳以以笑咽泪,“傅明,你莫后悔!”话毕,拂袖而去,疾步如箭,再不回头。
靳以走后,绿菲和芄兰才敢进入屋内,傅明早已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不住咳嗽,泪水湿透苍白面容。
“公子,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呀!”芄兰也忍不住哭泣责问。
绿菲却什么都不问,只为傅明顺气,“公子,您的病越发重了,不能再自己抓药吃了,得请方大夫来。”
傅明却都不回应,只低声喃喃:“他恨我,他恨我……”
许久后,三人都平复了心绪,傅明起身往床边走去:“我睡会儿,绿菲你去请方大夫来吧。”
方才傅明对靳以所说种种,几乎都是假,但有一言是真,千古艰难惟一死,不是心如死灰之人,又怎会甘愿饮恨吞声?即使走到如今这地步,傅明还是希望自己能活着,纵然靳以的往后都与他无关,他还是希望可以看到他,看到靳府,更好的未来。
第34章 章三四
方师约来了,傅明撑着病体起身与他见礼,两人亦师徒亦亲友,许久不见,傅明不愿怠慢。方师约见他憔悴苍白的面容,吃惊过后又将他推回床上,一番望闻问切后蹙着眉头问他:“我往日教你的那些你记到哪里去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这副模样?似乎靳以也如此质问过他,傅明问道:“许久不曾揽镜自照了,我这副模样,可是很不堪?”
方师约瞪他一眼,“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你若是不清楚,把我找来做甚!”
傅明微微一笑道:“找您来,自然是请您妙手回春,拯救一下我这副不堪的形容。”
方师约仍自气着,“妙手回春?真到了那时候,别说是我,便是华佗再世,也回不了春了!”
傅明摇头,“华佗是多少年前的人了,过了这千多年,大夫们的医术总得有些提升不是?华佗再世救不了的人,您说不定还能救呢!”
方师约被傅明气笑了,“还有余力说笑,我看你还没有病入膏肓。你自己说说,这病怎么来的,你都拖了多久,吃了哪些药,为何不见效?”
傅明收了脸上笑意,认真作答,将自己最初染疾到后来种种细细告知。方师约听后,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用了几分力道,傅明觉得有些疼,却不敢哼声。
“罢了。”方师约气过后叹息一声,“我近来还算得闲,就在你这里待一阵子,除夕之前,你必须给我好起来,帮孙藏用写春联去!”
“我听您的。”傅明笑着躺下了。
方师约提笔写药方,才写了一味药,又问道:“靳府——你不打算回去了?”
等了一会儿,才听傅明回道:“那里非是我的栖身之所。”
方师约“唔”了一声,却什么也没有再说。
数日后,傅明病情虽还未好转,却稳定下来,也许是有方大夫在,绿菲和芄兰有了主心骨,也不再愁容满面,每日里还能说笑。虽然庄子上的生活远不如靳府,但只要跟着傅明,只要傅明好好的,她们便也不再过多奢求。
这日,芄兰从外头浣了衣裳回来,在院外小路上遇见了三个人。
打头的男子见了芄兰,上来笑着招呼道:“芄兰姐姐。”
“你如何知道我是谁?你们来此有何事?”
“我们都是靳府的人,芄兰姐姐以前在内院,不认得我们也不奇怪。”
“靳府的?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爷让我来还傅公子一些东西。”男子指了指后面两人抬着的一个箱子。
箱子被抬入屋里,芄兰对傅明说明情况后,男子便打开了箱子,确实有几件傅明的旧物,还有一些银钱。
傅明看了这些东西几眼,语气平淡:“放下吧。你们可以回去交差了。”
待人走后,绿菲觉得傅明虽然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但似乎是很难过的,他默默不语,对着窗外萧疏的冬村出神。
要与靳以割裂关系的人是他,但当对方也这样把账算清,似乎要再不相欠时,傅明却觉得身心俱寒,难以忍受。可这不是应当的结局么?又能怪谁?又怎能生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