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觉得这个妹妹真是欠虐。
中午吃完饭,傅沉毫不客气的指使妹妹打扫家务,自己却是闲闲的泡上一壶热红茶,便拿起一本书走到花园里。
外面的天气极好,蓝天白云,阳光明艳。
傅沉慢步走进凉亭里,他随手将书搁到桌上,目光往四周望去。
花园里的花都长开了,十分漂亮。温舒喜欢的茶花,他一直照顾得很好,现在还有花期,一朵朵怒放的缀在枝头上。
他摘下一朵白色茶花,神色柔和的低语着,“温舒,你看,很漂亮的茶花。”说着,眼眸又落满伤心,“温舒。”
傅欢握着扫把静静的站在阳台上看着哥哥,心里也难过起来。
这样的哥哥其实挺可怜巴巴的。
说起来,大半年前哥哥带嫂子出外游,却发生了车祸,嫂子就是在那场车祸中去世的。
原本嫂子还有救回来的机会,但因为保护哥哥,身上的伤势比哥哥严重很多,现场抢救的时候嫂子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傅欢看到过嫂子身上的伤,背上扎进了很多碎玻璃,手脚受空间积压扭曲,腰部被塌下来的车架插伤,脑袋也淌着血。
那画面她至今想起来仍害怕颤抖。
但嫂子即使意识不清的时候,还念念着哥哥的名字。
虽然肇事司机当场死亡,但查出来是醉驾后,傅大佬气得发疯,将蓟市所有酒行的酒类全买下来,然后天天砸酒。
傅欢就是看着哥哥发疯的样子,哭着喊着嫂子,一边扔酒瓶,那几个月耳边都是玻璃破碎的声响,听上去痛苦又难过。
那会儿,她就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童年时哥哥不仅被大人关小黑屋,还被被妈妈虐待,后来那些死去的傅家人还怪到哥哥头上,明明不关哥哥事,但所有人都骂他是灾星和怪物。
一开始哥哥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不应该出世的孩子,他一直在大人冷漠残忍的世界中坚强的活下来。
他否认自己是灾星,是怪物。
可是这一切都在失去嫂子后,他的世界崩溃了。
现在哥哥接受了自己是灾星的事实,认为自己的存在会带给身边人不幸,他终于相信妈妈说的话,应该死去的是他。
他活在了自我惩罚的罪恶里,一直痛苦,他找不到回去的路。
因为再没有人能像温舒一样救赎他。
想到这里,傅欢心酸不已。
哥哥真是太惨了。
这时,傅沉已经转身回到凉亭里。
傅沉把山茶花搁置在书面上后,便给瓷杯里满上温热的红茶,随即端起来轻抿了一口。
红茶有点苦涩和浓厚,没有温舒泡的好喝。
他垂下瓷杯,双手握着它,眼眸低垂着,安静的望着杯底里荡漾的茶叶尖儿,思绪渐渐飘远。
他一生中有过最后悔的两件事。
也是让他自责悔恨的根源。
第一件事是让哥哥顶替他被大人关在阁楼的小房间里。
那时候哥哥帮自己逃出傅家,但大人却误以为哥哥是自己被关了起来。
而他被大人从温家接回来后,知道哥哥顶替了自己,并没有否认,甚至一直扮着哥哥,享受着原本属于哥哥的一切,漂亮的衣服,丰富的食物,还有大人温和友善的样子。
他贪心的喜欢这些,所以撒了谎,骗了所有人,没有跟大人说出真相,他也从没有去阁楼看过哥哥一眼。
就在那个月,哥哥死在了那个小房间里,是妈妈毒死他的,她以为毒死的是自己。
如果他没有撒谎。
第二件事是提议温舒一起去出外游。
他只是想给温舒一个甜蜜旅行,没想到去的路上出了车祸,司机死了,温舒死了,唯独他活了下来。
这条命是温舒保护下来的。
如果他没有带着温舒出外游。
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傅沉想着,渐渐收回思绪,缓慢的放下瓷杯,轻手拂开山茶花,然后拿起皮质封面的书摊开在腿上翻看了起来。
这不是一本书。
而是一本日记。
他写给自己的日记。
上面只有几行字,重复的写满每一页纸。
【你应该死去,
但你只能活下去,
你要痛苦的活下去,
直至死亡。】
他认真的翻看每一页,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头上,他要惩罚自己。
用时间,用岁月,用一生去悔恨,忏悔和内疚。
傅沉定神看着日记上的字,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
直到傍晚,他才踱回屋里。
这时候,傅欢已经自觉的煮好晚饭,忙前忙后的伺候傅大佬,又是递碗,又是递筷子。
她邀功似的说道:“哥哥,我做了你喜欢吃的南瓜排骨和番茄炒蛋。”
傅沉皱眉,“下次要做温舒喜欢的菜。”
“好的。”傅欢点头,又试探的问,“那这顿的菜?”
“先这样。”
傅欢一听,暗暗松口气,看来哥哥心情不错,没有倒掉饭菜重新下厨。
两人吃完饭,傅沉等妹妹收拾好碗筷,便一个人上楼。
自从温舒不在后,傅欢搬了过来住,傅沉将一楼的客房腾给她,除此之外,平日里不允许她上二楼。
傅沉回到卧室,像往常一样,不厌其烦的将温舒的物品扫扫尘,仔细擦拭一遍又一遍后,便捧起温舒最喜爱的长裙亲吻上去,片刻才去洗澡睡觉。
他躺在床上,平躺着,双手交握压在胸前,祈祷的温柔轻语,“晚安,温舒。”
第二天清早,阳光坠落人间的时分,傅沉醒来了。
他有条不紊的起身,折叠好床被,然后踩着家居鞋去浴室梳洗。
傅沉照着镜子,很满意自己的俊脸,精神奕奕,不过下巴长了胡茬。他刮去胡茬,又再端详,样子更帅裂天穹了,温舒一定很喜欢。
随后走进衣帽间,修长的手指在衣服上一一划过后,最后停在一件端正优黑的西装,从衣柜上拿出来,站在穿衣镜前,神情专注的穿上,再打上一条沉蓝的领带。
傅沉穿着好,目光一直在镜子上,他打量了眼,而后十分随性的将头发往后拨了拨,这才收回视线,转身走出衣帽间。
他来到楼下,这个时候傅欢还没醒。
傅沉也不打算带她一起去给温舒扫墓,便独自出门。
他开车先去花店取花。
花店老板接过收据后,拿起一束花递给他,“先生,你看看这花,我最漂亮的挑给你了。”
“嗯。”
“先生,下次再来买花啊。”
傅沉抱紧花束,微微颔首,转而回到车上。
他动作小心又轻柔的将花束摆在副驾驶座后,随即开车去陵园。
这日清明,陵园人海如潮,熙熙攘攘。
就在这香火烟雾漫天的陵园里,他捧着一束红玫瑰,穿着一身优雅的黑西装,高挺笔直的身姿鹤立在人群之中,惹来不少注视。
他却浑不在意,迈着大长腿一路走去。
许久之后,他停在温舒的墓前,日光折落在黑白照片上,照片中的温舒笑得很好看,又甜又暖。
傅沉也漾起干净的笑容,他蹲下身,“温舒,我来了。”
“今天天气不错,是不是。”
他自言自语,一边单手抱着玫瑰花,右手从西装口掏出手帕认真的擦去墓前的灰尘,一丝不苟,半点尘埃都不容许。
擦了很久,他才收起手帕,把花束摆下,眸光映着碎光,显得脸容万分温柔缱绻,“我总是梦见你,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觉得好寂寞。”
“有时候我忍不住责怪你,为什么要保护我,明明是我要保护你。为什么抛下我,独自离开。”
“不是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吗,你这个小骗子。”
傅沉说着,眼眶红了。
过了会儿,他压下眼泪,没有丢人的哭出来后,又温雅的微笑,“你看我今天帅不帅,外面那些妖艳贱货都在勾搭我,你要是看见,一定很生气。不过你放心,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我的心都装满你了,你居然舍得把你可爱的男人丢下,你是笨蛋吗?”
说到这里,傅沉声音有一丝哽咽,很小声的哀求,“下辈子我还要跟你在一起。”
“温舒。”
“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想得发疯了。你想我吗,我一个人很孤独,都没有人心疼我,没有人暖暖我。”
傅沉越说越觉得委屈,他看着照片上的温舒,又忍不住用衣袖轻轻擦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