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漂亮的红眼睛被细密的长睫毛遮住,溢出绯色的微弱流光。她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如同已经死去,相泽消太轻轻抬起手碰了一下她的脖侧,从那里正传来脉搏鼓动的声音。
少女发出像幼猫一样的浅浅呼吸,弱得几乎听不清。
她做噩梦了。
梦里有人低下头啃咬着她的肩头,发出恶心的潮湿口水声,其他的液体正扩散在腿腹的平面然后流进裤子里,有一种糟糕的生理期的感觉。
她像是一枚被长钉钉在墙面的人皮标本,看不清的影子如同蛆虫在胸前蠕动。
不知过了多久,木川睁开眼睛,视野里的全部一如往常。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是那种低沉的询问:“醒了?”
被他的手搂紧的女孩子的纤细肩膀蜷缩着,黑色的长发垂在额边,灯光落下的阴影掩住她的眼窝,只能看见她抿紧了嘴唇,光线在眼尾跳跃出金色的痕迹。
“我在这里。”
相泽消太低着头,橙黄的照明灯在他扣紧了少女肩膀的手上一掠而过。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微缩紧,他低声说:“别怕。”
那一天的医院走廊,他接到电话赶来,那孩子躺在急救床上,被三五个医生护士推着跑。长长的黑发没有光泽地散落在她失去生命力的脸颊,白静的侧颜毫无声息。
刺目的青紫与针孔遍布全身,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她的尸体。
他在想,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没有听到这孩子叫他一声父亲,没有替她找到亲人,没有看着她长大。
他再也不能听见她故意惹他生气时的玩笑,再也不能帮她赶跑那些纠缠她的混小子,再也不能看见她笑了。
……
男人的手一瞬间突兀成拳,他的脸颊笼罩一层厚重的阴影,黑压压的怎么都驱散不开。低低的呼吸声从鼻腔中出来,在此刻静谧的房间中清晰可闻。
她抬起头和他对视片刻,安静地拽住衬衫衣角,然后在他的怀里蹭了蹭。
他神色松缓,蓦地抬手揉了揉黑发姑娘绸缎般的发丝,忍不住勾起唇角,微不可见的弧度若有若无。
“都多大了还撒娇呢?”
红眸的女生深深地埋着头,细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片刻后,她才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似的,从口中挤出如蚊蚋般轻细的语句:“……就要。”
……
窗外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点点白云像是散落在海洋中的泡沫,阳光从树枝的缝隙间跳跃,向下打落在这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父女身上。
然后打破宁静的是——
一声急促而又尖锐的门铃。
木川唯的瞳孔有一瞬间不知所措的放大。
“按理说今天应该没有访客才对……”黑发青年踢踏着拖鞋,站起身颇为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少女的心跳被无止境放大,她望着男人的背影,竟有一丝诡异的不安,她的世界突然陷入黑暗之中,伴随着陌生而隐秘的恐惧与期待,产生了空间颠倒的错觉。
阳光像是锋利的匕首割开眼球,无机质的瞳仁反射出神经的亮光,房屋外谁的话语像是透过重叠的薄纱传过来,因而无法刺激她的感官。
那种细碎的熟悉又陌生的语言如同扭曲的世界里骤然划过一道阳光线。
——是谁?
“咔哒。”
……门被打开了。
第61章 C61. 学会正确的
“这些是全部吗?”
“还不够多吗?”
“我看看……”
桌面上摆着许多像明信片一样大印有各种人像的照片,这些年轻学生们未经过美颜的写真初看都一个样,但看着看着,便从中浮现出微妙的性格上的浓淡来。透过女孩子的紧身战斗服与假面,以及男孩子与众不同的异形姿态,多种色调栩栩如生地在眼前跃动:有的晦暗,有的明朗;有的闪烁着精明的智慧,有的流露出天真的稚气;有的神情抑郁,有的容貌欢愉……
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甚至谈不上冷酷,即便意味着轻蔑,也同样对着更加普遍的东西。
银色的眼睛在明晃晃的酒吧灯光下,借着表面有光纸的反射,使得人像投影在瞳孔深处。他将那张照片挑在手里,反射消失了,身穿校服外套的黑发少女容颜出现在眼前。
“就她吧。”
他对其他人说道。
……
……
……
最后一节课下课,已是黄昏日暮。深橘色的夕阳透过玻璃门照射在教学楼内的榻榻米上,室外的花圃侧边生长着几株毛茸茸的松树,还摆着一个小小的空无一物的盆景架。上面的蓝漆已经剥落,像是干枯的假花卷缩着,底下还有一堆瓦砾。
盆景架旁的常绿低矮灌木丛前正围着三五个学生,石子路通往主教学楼的圆形花圃,中央有一棵树龄很老的菩提树,一团庄严的绿叶在夕阳下呈现出古铜色。
在校内是要换专门的训练鞋的,除去室内鞋以外,在操场等地雄英的学生们全都统一穿着白色的运动鞋,乍一看就跟情侣款似的。
木川唯在A班的熟人其实说穿了只有八百万一个,当然其他女生也总去找她搭话,就像是搭讪一样。八百万似乎也觉得这样下去很不好,于是有意无意地让木川去试着拓宽新的友谊。
被有意落在最后的唯姑娘并不缺少自动送上门的朋友,但她讨厌这种半强制性的模式。木川觉得目前这样已经很好,走在路上偶尔打个招呼,坐在班上下课聊聊天,放学就各回各家,君子之交淡如水。
八百万百却不这么想。
尤其是当她看见训练课放学后,孤零零走在最后的木川姑娘,心里莫名涌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担忧来。
“啊,它跑了——”
“别怕别怕!”
“那是被人打的吗?”
见到前方围了不少自己班上的同学,木川唯顿了顿脚步,跟着凑上去往人群的缝隙间瞄了一眼——原来是墙角的灌木丛深处有一只幼柴犬。
它身上奶黄色的长毛乱成一团还夹杂着泥块,有些地方还秃了小块,眼睛被血污糊住,脚上黑乎乎的,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小小的柴犬靠着墙壁瑟瑟发抖,大概是很害怕这群忽然围上来的人类,故作很凶实则细声细气地汪了一声。
上鸣电气蹲在灌木丛前伸出手,满脸期待:“来啊来啊,到哥哥这里来——”
耳郎响香忍无可忍地锤了他脑袋一拳:“变态啊你!”
“很怕人的样子呢。”蛙吹梅雨竖起食指抵在下巴上,十分苦恼地歪着头,“感觉像是被欺负了。”
濑吕范太做了一个strong的动作,握着拳头拍了拍自己胳膊上的肌肉笑着询问道:“要不要我用胶带把它拉出来?”
“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它看上去……”
丽日御茶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原本越钻越深的幼犬忽然停止了动作,偏着脑袋睁着一只亮晶晶的棕色眼睛向外看,奶声奶气地叫了一下。
短发少女不解地回过头,顺着它的视线刚巧对上一双红艳艳的眼睛,于是瞬间露出半是了然半是无奈的表情来。
原本站在外围的黑发女孩子被推挤到中央的C位上,顶着一堆人“真好啊”的眼神蹲下身,迷茫地与小柴犬对视起来。
“可恶,凭什么不怕木川啊!明明同样是人!”看着幼犬明显放松警惕甚至跃跃欲试的样子,上鸣发出了如此不服气的抱怨。
旁边双手环胸靠着墙的耳郎瞥了一眼身旁少年那张哭唧唧的苦瓜脸,又看了一眼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睁着像是猫咪般圆溜溜红眼睛的少女。
“……看脸吧。”
她说。
于是被轻描淡写几个字音一箭穿心的上鸣电气登时受到了致命攻击,他捂着心口猛地转过脸有些恼羞成怒:“能不能别提这件事!我心痛!”
谁知道最初还乖巧蹲在灌木丛前的黑发姑娘突然站起来了,她转过身,黑发下的阴影中飒然映着一张白皙的脸,脸庞的轮廓在远处夕阳映照下蒙上平静自然的橙光。
“大家明天见,我先回家了。”说着,她佯作无心般朝所有人挥手告别,居然看都不看身后的幼犬一眼,就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愣愣地目送她走远,直至背影都消失不见才反应过来。良久,砂藤力道才总结道:“我们也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