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看到谢必安脖子上多出的一道红色的细口,范无咎蹙紧了眉头,感到有些棘手。
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毒枭如此狡猾,竟然将谢必安也带了出来,还将其劫为了人质。
在场的队员们也都不敢轻举妄动,担心狗急了跳墙,真把谢必安的脖子给割开了。
正当他们都僵持着面面相觑之时,范无咎突然向毒枭高声道:
“你手上的人不过是我拜托来办事的无名小卒罢了,我与他交换如何?”
闻言,谢必安抬头便急急地开口制止:“别胡闹!”
范无咎仿若未闻,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封面的皮薄本,继而翻开,向毒枭的方向高举:
“我是他们的队长,谢必安。”
闻言,谢必安心脏重重一跳,这才定睛看向了范无咎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本薄薄的证件本。上半部分以黑色皮革为底,印有一个金色的立体警徽;下半部分是由pvc透明膜封住的一张资料卡,上面印着:
谢必安 26x641 A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
——这是之前托范无咎带上的刑事警察便衣证!
意料之中,当毒枭听了范无咎的话后,似乎有些动摇,面带犹豫之色。
刑警队队长可比普通的间谍有价值多了。
谢必安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范无咎的用意。饶是向来沉着冷静的他在这个时候也再也沉不住气了,大声阻止范无咎荒唐的行为:
“不——我才是谢必…”
“你他妈给我闭嘴!”
范无咎厉声呵止住谢必安,不给他丝毫说下去的机会。
这是范无咎第一次对他向来敬重的兄长爆粗。
“嚯,好一出兄弟情深。”毒枭的目光轻蔑地在二人之间逡巡,“想交换也不是不行…你身上有手铐吧?把你自己的手铐住再过来。”
察觉到警队成员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毒枭又冷冷补充了一句:“别想着耍什么花样,别忘了他的命在我手里...”
☆、压抑
……
后来,交涉失败。
毒枭拖着范无咎从桥上一跃而下。
“就算我死也要拉上你们一个人——”
这是癫狂的毒枭最后留下的话。
而范无咎至始至终都没有吭过一声。
只是在最后一刻,他向着谢必安露出了一个笑容——
哥,你要好好的。
...
范无咎的身体被打捞上来后,谢必安凝视着他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拥住范无咎苍白而冰冷的身体,让他沾染上自己的体温,然后攥着洁白的袖口,轻轻地将他脸上的水渍一点一点地拭去。
布满灰白色阴霾的天空早已垂着泪水,伴随着一声闷抑的雷鸣倾盆落下。雨水又将范无咎的脸庞打湿了,于是谢必安只好伸出手再次将范无咎脸上的雨点一点一点拭去。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出声,也没有一个人去打扰他。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肆无忌惮地穿透过谢必安的身体,化为哀恸的海水从他的眼角不断滴落,滴落至范无咎的胸口,与之融为一体。
谢必安就这样轻柔但偏执地重复着给范无咎擦拭雨水的动作,眼中充斥着足以将人溺毙的温柔,仿佛在无奈怀里已经失去体温的人一直酣睡却不肯醒来一般。
可是,即便能够拭净了那些残忍的江水,这连绵不断的瓢泼大雨又哪是仅仅凭借他这一只颤抖到无力的手就能拭得净的呢。
那天,谢必安发着高烧,不顾他人劝阻,自己一人将范无咎抱上了殡仪馆前来接送的车上。
隔着冰冷的玻璃窗,谢必安看到了已经梳妆好的范无咎。
停尸台上,范无咎平和地阖着眼眸,双手交叠置于腹部,曾经生动阳光的音容笑貌都滞留在了他失去呼吸的那一刻。在白炽灯昏暗的灯光照耀下,他俊俏的容颜也朦胧得得若隐若现,望不可及,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谢必安的眼前消失一般。
睡得真熟啊…
若不是那曾结实有力的胸膛不再起伏,谢必安或许还会继续这样迷失在自己编织的幻想里。
无咎,不睡了,好吗…?
可在这空旷的房间,只有走廊上孤独的寒风呜咽着回应他。
入殓的时候,谢必安还是忍不住进去看了范无咎最后一眼。
他紧紧地握住了范无咎那双没有温度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仿佛不这样握紧他的手,范无咎就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一般。
然而,谢必安却又是无助地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真的抓住范无咎。
从来就没有过。
出殡后,谢必安亲自目送范无咎被推进了焚化炉。
就像站是在地铁站的安检口,目送履带上的行囊被缓缓送入了安检机之中那样。
只是被输送出来的无咎,不再完整。
一个人由生到死,在我们眼中看来就是光鲜亮丽的皮囊化为簌簌白灰的的过程。
捧着骨灰盒的谢必安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这句话,这句父亲在看着母亲那张泛黄的照片时,总是怅惘地道出的话。
他真的不在了吗?
自小都比同龄人稳重成熟的谢必安却在此刻茫然得像个小孩一样。
恍然间,眼前又浮现出范无咎从桥上坠落的场景、搜救队将范无咎打捞起来的场景、范无咎被入殓的场景、以及他从一个完整的人变成一抔白灰的场景。
分明是切切实实地去历经了至亲之人离去的过程,可谢必安仍然觉得,这仿佛只是一场浑浑噩噩的长梦。只待梦醒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无咎也会像往常那样睡眼朦胧地从房间里出来,揉着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迷迷糊糊地对他说一句:
“哥,早上好。”
可是,此刻的范无咎却是正依偎在自己的双手中,永远地沉眠着……
上级给了谢必安一个月的假期。
在此期间,他将范无咎的后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周到得一丝不苟。细致而平静的模样与以往无二差异。
谢必安很清楚,他不能垮。
一个人从这个世上真正的离去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象征生理上的死亡;第二个阶段,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来参加他的葬礼,象征社会身份的死亡;而第三个阶段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将他铭刻在心的人离去,那么这个人就真的彻底不存在了。
对他人而言,范无咎或许只是他们生命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终随着时光的流逝,从他们的记忆里逐渐黯淡、消散。
可对谢必安而言,范无咎就是他灰暗世界中唯一的色彩,是他生命的组成,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他也垮了,那么无咎也就真的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不在了。
只要自己继续好好活着,无咎就没有真的消失。
谢必安坚信。
只是他那双依旧柔和亲人的眼眸中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失去了所有曾总是能够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暖。
不会有人发现这无关紧要的细节。
又是为范无咎后事奔波忙碌的一天。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打开灯。
空荡荡的家里,不空荡荡。
每一个房间充斥着范无咎的身影,每一个角落充斥着范无咎的气息。
衣架上被夜风轻拂的衬衣、茶几上还残留着水的陶瓷杯、挂在浴室的毛巾、书桌上未写完的报告……
还有他与范无咎不久前才挂在墙上的合影。
它们都原封不动地呆在原地。
范无咎的房间,谢必安也没有动过。
谢必安将他房间里那深蓝色的窗帘拉上,遮蔽掩盖住了整个玻璃纱窗,不给外面的光透进一丁点儿的机会。
这样就能将范无咎在房间内的影迹全部封裱起来了。
永不会淡去,永不会消逝。
谢必安时常躺在范无咎房间里的床上,呼吸着范无咎残留在枕头上的气息,用目光反复描摹逆着光的窗帘轮廓、每一个褶皱,在墙壁上光斑的交替下总是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只要在这里一直静静地等待着,终会有无咎如往常那般推开房门进来的那一刻吧。
谢必安深如寂夜的眼眸中总嵌着一丝明媚的期许。
他很高兴,每晚都能够梦见范无咎。
或是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场景,亦或是与他相处的朝朝夕夕零碎片段。从年幼时的模样梦到意气风发的少年,从初识梦到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的音容笑貌都是那般真实生动,伸手便可以触及,与之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