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来了许多陌生面孔,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难道是他的仇家?她心下惶恐,却发现他已经晕了过去。
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嗯,还是极俊美的山芋。
偶尔有几人来店中巡视一圈,她取下一朵倒悬的油纸伞,无数的油纸伞接二连三落了下来,遮住俊山芋。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悬到傍晚,索性将油纸伞店铺提前打烊。她小心翼翼地替池渊包扎好伤口,又用雨伞将其掩个严严实实。
池渊半夜醒来,发现伤口已经愈合,他踉跄着起身,只见一片汪洋伞海,梨木案几上白玉方糕摆得整整齐齐。
忆及白日闯入油纸伞店时,姑娘一脸惶恐,他嘴角轻扬。
满地油纸伞,许多伞面未及描绘花纹,一片留白,还有几只伞面溅了点滴鲜血。池渊提起画笔,斑驳血迹化为灼灼桃林,烟雨霏霏,朵朵花枝,栩栩如生。
次日清晨,冰凝满心忐忑地打开木门,发现人已经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想着,那人能自行离开,伤应无碍了吧。
一墙的伞花枝招展,扇面上或题字,或绘画,琳琅满目,鳞次栉比。放凉糕的案几上,一柄桃花伞甚为灼目,上书“细雨堪绿染,春风乱红燃。”
扇面上的字迹飘逸潇洒,宛若游龙。
思及自己拙劣的画笔,还有如蚯蚓歪扭的字迹,她脸颊微烫,心底却又有些庆幸。
幸好那人不卖伞。
他已经安全了吧,出门会不会被抓住呢,冰凝有些心烦意乱,更心烦于自己的意乱。
那几日,店中生意出奇的好,她开始日日赶工。
奇怪的是,居然有人天天买伞,次次买的还是她所绘之伞。
这人得多没眼光啊。
没眼光的人每回都带着大斗笠,披着绿蓑衣,身形健硕。
她终于忍不住了,在那人再次低头付钱时,没有接过银子,只淡淡道:“哪里有人天天买伞。公子,不必如此。”
“你卖伞,我买伞,有何不可。姑娘的伞,甚是美丽,吾心悦之。”池渊摘下大斗笠,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如天神一般风姿俊朗。
“登徒子。”她不知是气是羞,只觉自己脸颊发烫,心中懊恼不已,如此英俊之人,为何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呢。
她愣了愣,直接将对方关在门外:“抱歉,今日打烊了。“
“明日也不卖伞了。”
那人在门口摸了摸鼻子,摇头笑着离开。
这一夜,冰凝转转反侧,睡得迷迷糊糊。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冰冷大牢,四周暗无天日。
隔壁牢房里,一紫衣少年摇着折扇,轻扬的眸子透着玩世不恭,上下打量了她良久,方才一脸嫌弃问道:“你便是他们所说三哥的凡人知己?“
“你三哥是谁?”她一头雾水,觉得这人真莫名其妙,心里却其妙莫名,甚至隐隐有些期盼。
紫衣少年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干咳了几声,故作神秘,实则一脸不甘心:“你知道你在哪里吗,这里是魔界,遍地妖魔鬼怪,四处魑魅魍魉,你被抓到这里,很快会被他们吃干抹净,连皮都不剩。”
她愣怔片刻,歪着脑袋询问:“魔界妖魔鬼怪,都似你这般好看吗?”
紫衣少年顿了顿,面颊微红,没有答话。
她又好奇询问:“你可是我见过的生得最漂亮的人了,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呢?还有啊,你三哥长得更好看还是你长得更好看?”
他呛了呛,张口欲答,又觉得落了面子,恶狠狠地恐吓:“待会儿你会被凌迟处死,那些妖魔罗刹会一口口喝你的血,一点点啃你的骨头,一块块食你的肉。小姑娘,你不害怕吗?”
她吓得打了个哆嗦,心想着,这人生得这般好看,敢情是个傻子。
可见,上天是公平的。
给了绝世容颜,便失了应有的智慧。
眼前女子面色变了又变,最后一脸悲悯地摇了摇头。
紫衣少年轻哼一声,收起扇子,抓住围栏威胁道:“愚蠢的凡人,你还是趁早自我了断为好,免得受那凌迟之苦。”
果然,傻子看谁都像傻子。
何必与一傻子计较,她干脆别开头,不再理会这好看的小傻子。
他们在狱中呆了七天,一起被架上堆满干柴的邢台。柴火一点即燃,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她似乎闻到自个儿头发烧焦的味道。
原来,紫衣少年所言不虚,她闭上眼睛,心里涩涩的想,上天果然甚为不公的,好看的人才不是傻子,这回她可真的要死了。
只是,似乎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反正,一个人不知自己为何而活,那么,死也没什么好难受的吧。
她默默安慰着自己,蓦然抬头,心一下跳到嗓子眼。
滚滚浓烟中,青衣男子,手持三尺青锋,踏火行云而来。
他一剑斩断绳索,推出紫衣少年:“七弟,你先走。”
“要走一起走。”紫衣少年气急,手中紫缨枪一挥,扫倒无数妖魔。
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只觉一切如梦,太不真实了。
四周城墙布满弓箭手,这是个陷阱,以她与紫衣少年为饵的陷阱。她知道,若没有她,这对兄弟一定可以轻松脱困。
她抬头望着英勇无双的男子,别开头,收起眸底氤氲水光:“我本一介孤女,大家萍水相逢,你不必冒险费心救我。”
“抱歉,他们原本冲我而来,是我连累了你们。”他惊诧过后,一脸黯然。
冰凝摇了摇头,佯作无谓地笑了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活着没意思极了,死也未必不是解脱。你走吧,不必顾念我。”
凡人一生,生老病死,本就苦短。
她没说谎,至少,在遇到他之前,一直没意思极了。
池渊皱了皱眉,揽着女子的手紧了紧,周身戾气大盛,一剑扫过如雨箭矢。
他们终于逃了出去。
紫衣少年姓池名瑜,与池渊的气宇轩昂迥然不同,他眉目妖冶如画,轻摇着折扇,眉心似蹙非蹙:“小姑娘,你相貌平平,也没什么本事,还是个愚钝柔弱的凡人,你说,三哥为何会看上你呢?”
她绞着手中帕子,寻思着,怎么办,这样傲娇别扭的小孩,真讨厌啊,可偏偏生得绝色,又令人讨厌不起来。
见她一脸愁容,池瑜咳嗽几声,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既然三哥看上了你,我这做弟弟的也不好说什么了。”
“我三哥看似豪爽不羁,实则最是深情。你若负他,我定不饶你。”
明明哥哥娶妻,却搞得像他嫁女儿似的。
冰凝心里好笑,凝视着紫衣少年明亮的眸子,神色郑重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
凡人一生短暂,如白驹过隙,却又漫长,痛苦的时候每一刻都度日如年。
短暂的一生,能遇见他,是她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她会好好待他,好好待自己。
紫衣少年似很满意这回答,叹了口气道:“罢了,三哥这人,什么都顶顶拔尖,眼光断不会差到哪里去。”
何况,三哥认定了的事情,也很难改变了。
“祝你们幸福白头。”池瑜收起折扇,含笑翩然离去。
少年笑容温和,祝福也诚心实意,自从父母去后,她很少碰到真心待自己好的人,不禁有些动容,心中默默道了一声“多谢”。
春日的江南小镇杏花绽放,如红烟,似绯雾,若粉霞,浅浅浓浓,恣意铺陈,绚烂而美好。
这样恬淡的日子,也美好得令人心惊。
她坐在屋前石阶棉垫上,准备着腹中孩子的衣物,见池渊一脸紧张,有些好笑道:“老天爷一定看我之前过得太孤单了,才让我遇上这样好的你。”
“傻丫头,之前的苦难便只是苦难而已,这不是老天爷的补偿。为夫对你好,只是因为,我心悦你。”
“我心悦于你,想让你幸福,无关过去的苦难,只是不想你日后受苦。”
池渊看了看面前女子渐渐鼓起来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将其拥入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会成为一个好丈夫。”
女子含笑浅浅:“你已经是了。”
他眉目舒展,轻声道:“我也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成为一个好父亲。
是对她,对未来孩子,郑重一诺。
只因天赋太好,他自出生便遭父尊厌弃,被众兄弟嫉妒,累得母亲含忧早逝,自己也从未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成年之后,他又被亲生父亲追杀,那人还在六界出重金悬赏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