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光乍破,有些许凤凰翎羽散落四下,天帝偏头打量着沼泽中心有戚戚的夜神,若有所思。
“这并非梦境。”他垂眸道,“殿主玲珑剔透,自当知晓,死生有命,一旦身死,除却有生机一线,否则再无转寰余地。”
而他披香殿主事,非是什么天潢贵胄,奇禽异兽,早就死得透透的,谈何生机。
“我本以为,神仙漫漫一生,即便我已是短命之相,此间亦足够殿主你度过余生,未曾想,纵然是回到起点推倒重来,亦复如是。”天帝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无奈,“无爱则刚强,无欲则洒脱,我本该早日参破,何至于误人性命。”
亦复如是?主事鞠了一把心酸泪,“依陛下所言,莫非……方才小仙所见皆是真的?”
这个世界由天帝所铸,其筑基根本不必想,定是润玉自己无疑,一旦润玉死了,那主事刚刚见到的万物消失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也是此间的一份子,肯定也是要消失的。
“是,也不是。”得道仙人都这么说话,即便是太上忘情的天帝也不能免俗,只听他不慌不忙道,“未来之事,可预测,亦可改变,这也是我来此的原因。”
未来即还没发生,怪不得天帝陛下巴巴的跑过来找他,原来是按了暂停找人商量对策来了。
这么说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主事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盯着天帝的衣角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合着哪哪的润玉都喜欢甩烂摊子,他看着像是很好用的那种仙吗?明明他脸上写满了平庸弱小窝囊无能这些字眼。
“殿主,可是不愿?”天帝又一次洞察仙心。
主事心头燃起一丝希望。
如果说不愿意,就可以换一个世界自己玩了吗?
“本座虽是天帝,但能力亦有限度,凝聚殿主散落的魂魄,再放入此间,已是极限。”天帝一盆凉水泼过来,面上还带了些苦恼的神情,“且此间虽出自本座之手,然冥冥中自生其存亡造化,非本座能左右。”
主事怀疑天帝陛下在装模作样,但是他没有证据。
润玉说到这,抬起手,居然轻拍了两下主事的肩膀。
“有因方有果,本座承了因果,殿主也应如是。”他眸中带了丝狡黠,含笑道,“须知,死生由你或由命,当自行抉择。”
“陛下……”
主事讶然的抬头,看见本来秉节持重一本正经的天帝眉眼微微弯起,似乎心情极好。
“自你乱了本座与旭凤之间的定数时,便该想到今日。”
(一百三十九)
“殿主,殿主!”
听得耳畔一个女声轻唤了几声,主事一个激灵,抬眼就看见上元仙子的脸。
他见了鬼似的后退几步。
上元仙子可是他心理阴影,冷不丁凑过来,要不是他及时察觉此时身在九霄云殿,决计是要尖叫出声的。
百官议政站得极为整齐,他这一退,踩得身后一位列仙班不久的地仙“嗷”就是一嗓子,惊动了座上的天帝。
“何事喧哗?”润玉看了过来。
冕旒后的目光犀利得让主事又是一颤,另外一排的仙家也被踩了脚嚎了一声。
旭凤愁眉苦脸的瞅了一眼主事,十分后悔沉不住气让上元仙子递纸条,意图在朝堂上和主事讲小话。
上元仙子和那两被踩脚的赶紧跪下请罪,主事却直挺挺木头似的立在原地,面上神情罕见的严肃。
润玉偏了偏头,略一思索,便随意斥责了几句,待散了朝,才把主事留下来单独问话。
旭凤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磨磨蹭蹭的走出几丈,眼神里的委屈快要溢出天际,润玉无法,叹了口气也就让他一并留下了。
看着火神小狗似的跑上前去扶着天帝走下台阶,过程中毛手毛脚拉拉扯扯,天帝微红着一张脸任由火神长在他身上,主事心里就一阵难过。
他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才扯了这姻缘,还要护着这对笨蛋情侣。
看看看看,屁大点的路恨不得走一天。
“陛下。”主事清了清嗓,提醒两个人注意一点。
“讲。”天帝让人搬了个椅子,将旭凤按在上边坐好,才抬起头看主事。
该坐的人是你啊陛下,你快死了知不知道!
“殿主,重活一世万般不易,切记天机不可泄露。”
回想起某个皮笑肉不笑的天帝,主事再看看面前一脸询问的润玉,深感神生不易。
他规规矩矩的跪下,恳切道,“还请陛下保重身体。”
“你哪里不舒服?”旭凤嚯的一下站起来,扯着润玉的手。
润玉也莫名不已,“我只是有些劳累,没什么大碍。”
旭凤哪里肯听他的,不依不饶,“让歧黄仙官来看看,你说的不算。”
“别胡闹。”润玉轻斥一声,见旭凤皱着眉头消停便转而问道,“主事何出此言?”
就陛下您是最胡闹的那个,还说人家火神。
主事暗自翻了个白眼,他倒是忘了,这主可是揣着娃娃去魔界乱来过的,没什么自觉,再者现在距火神清醒那日不过才俩月,别说是天帝,估计连岐黄也诊断不出来。
“小仙只是……”
他心中暗想,天帝肚里的三个娃,一个比一个凶,按照他先前所看到的,恐怕还来不及生,天帝就得被熬死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落胎。
“小仙只是看陛下面色疲累,有些忧心。”他打定主意,便按下帝子之事,换言道,“太湖水君如若看到陛下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也会心疼的。”
簌离及龙鱼族一事,润玉向来不愿意在旭凤面前提起,二人虽说是兄弟,但追根溯源,也算是世仇,即便润玉将旭凤和上一辈分得很开,但他仍旧会担忧旭凤钻牛角尖,二人的关系因此受到影响。
此时主事突然提到簌离,润玉有些吃不准他的意图,“母亲那边,主事莫非有什么看法?”
“不敢不敢。”主事一叠声的回道,接着大大的叹了口气,“说来小仙和太湖水君也算是半个故交了,她将陛下您交托给我照管时,您还只有这么大一点,如今,陛下已然长大成人,我也该去看看水君才是。”
他双掌伸直,放在身前边比划出三四尺来长的距离,边偷偷打量润玉的神色。
他说的是润玉变作儿时模样那会的事,可惜润玉并不怎么记得那段旧事。
“本座并不记得,儿时与主事有什么交集。”润玉细思了一会,看了看身边的旭凤,又单刀直入,“旭凤不是外人,主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主事本想着旁敲侧击打一打感情牌,光明正大去见簌离,听润玉这么一说,只能作罢,直言道,“原先陛下从溯心镜脱险,簌离娘娘曾将陛下托付于小仙,并交代小仙好好照顾陛下,而今陛下康泰无虞,小仙便想再登门拜访令慈,聊些旧事。”
他见润玉并不怎么相信,便又黯然神伤的加了一句,“说来簌离娘娘生于太湖长于太湖,在太湖固然逍遥,但……陛下政务虽繁忙,也要惦念惦念家中亲眷,多多陪伴才是。”
这话任谁听都觉得可疑,可一旁的火神旭凤乍听他提到在人间的事,一时心虚,有点怕他将他乱认娃的事全盘托出,再者主事最后这句话实在是戳了他的心窝子,便出言帮腔道,“是啊兄长,老人家见面,总有很多聊的,母神如今有父帝相伴,簌……母亲却一直孤身一人,只有一条小青蛇和一只小泥鳅作伴,多无聊啊。主事去太湖,不正好可以给母亲解解闷嘛。”
他改口倒是改的顺畅,哪有半点介怀的样子,一番话既把主事这个解闷用的“老人家”气得半死,又让润玉莫名有些开心。
“谁是你母亲,你还未过门,须得谨言慎行。”天帝假意打了火神一下,想了想,便缓下神色,“主事要去见母亲,那便去吧。不必特意来跟本座说,本座虽不知晓主事你何时与母亲成了旧识,但也知道你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谢陛下。”
主事连连点头,哪敢对您有什么坏心思嘛,一不注意都得玩完,根本不敢好吗?
时隔两月,旭凤才又得抱又得搂,有些眉飞色舞,正寻思着披香殿主一会下去后能不能香一个,冷不防听润玉问了一句,“方才听主事说,本座只有那么大一点,可是有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