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打掉他!”簌离仍在叫喊,她抓着润玉的手强令他按在那凸起的肚腹。
“够了。”润玉一抬手,轻飘飘的挣脱了簌离的桎梏。
声音不大,却足以将红衣女子震慑住。
“面目可憎如何?”润玉抬眸,又是那个光风霁月纤腰素束的清冷天帝。
“不伦不类又如何?”他往前行了一步,眼里是睥睨苍生的傲然。
强大的应龙之气逼得前方的簌离和彦佑往后连退几步。
“本座是天帝,即便是身为女子之身,即便是为他人生儿育女,”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每踏一步,雪地上便留下一朵晶莹的紫色莲花,“也是这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君父,是这六界,唯一的主。”
莲花炙热,将雪地烧出朵朵焦黑,继而随风燃起烈焰,直把这一片天地烧得日月无光。
“本座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们置喙!”
心随意动,润玉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前已经没了簌离。
他站在寂静无声的山水之间,抬头便是流光溢彩的金羽赤翎。
一只一人多高的金色火凤站在他面前,温驯的张开双翼拢着雾气里的润玉,正垂着凤眸看他。
一人一鸟对视良久。
“傻鸟。”润玉败下阵来,将头埋进火凤蓬松的胸前绒羽中,他的小腹又开始火烧火燎似的疼起来。
上次这么疼的时候,旭凤也是这么搂着他,在他耳边说话。
旭凤当时说了什么?润玉迷迷糊糊的想。
凤鸟暖烘烘的温着他冰凉的躯体,漫天的云层好似破开了一条缝隙,阳光慢慢的洒了进来。
“兄长,我们还会有的。”
旭凤好像是这么说的,那时候自己还暗自笑他痴人说梦。
“旭凤,我肚子疼。”润玉松下全身力气靠着火凤,他合上眼,修长的手指熟稔的顺着它的鸟毛,小声叹道,“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坏小子。”
凤凰仰头清啼一声,云开雾散。
“罢了。”润玉撸了撸那毛茸茸的鸟脖子,一句呢喃随之消散在空气里。
“有,便有了吧。”
(一百零五)
三昧真火,得之则心体寂静,离于邪乱。
润玉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幔,微微一侧头,便是旭凤睡颜。
窗外鸟鸣啾啾,晨光正好。
好久没有这么闲适了。润玉以手支颐,饶有趣味的打量着火神。
旭凤屁股坐在脚榻上,双肘交叉垫着鸟头,乖巧的趴在哥哥的床前,睡得正香。
润玉勾唇看了一会,见他鼻息吹得一缕头发胡乱飘动,忍不住抬手想理一理那根鸟毛。
还未触到,旭凤便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旭凤脸上压出些红印子,神色带了些尴尬,“昨夜见你疼得厉害,老君让我传些火属灵力予你,没想到一不注意睡着了。”
润玉莞尔一笑,“火神殿下大可以上来一起睡,何须这般委屈。”
他本意不过是调笑旭凤一回,换做平时这小流氓早就脱了鞋上床和他一起大被同眠睡回笼觉了,此时却皱着眉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告罪道,“是臣弟僭越了。”
润玉眨了眨眼,坐起身来疑惑道:“旭凤?”
“昨夜,我听他们叫你陛下。”旭凤垂着头,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又说,“你不要误会,兄长君临天下,亦是旭凤心中所愿。”
他说到“兄长”二字时还挤出一个笑容,润玉张了张口,他想解释些什么,然想了想,还是沉默了。
由始至终,他确实将旭凤瞒在鼓中,甚至借由他的灵魄逼迫荼姚束手弃位。
谋反夺位是真,流放帝后是真,虽不是初衷,但利用了旭凤的灵魄也是真,没什么好解释的。
见润玉没接话,旭凤也不尴尬,接着道:“破军……现在是御殿将军了,他说陛下只是将父帝母神迁于神霄九宸岛,龙鱼族一事,我业已听说,臣弟在此谢过陛下不杀之恩。”
说着便要跪下谢恩,润玉下得床来堪堪拦住他。
旭凤抬眼,不明所以的神色一如先前,让润玉恍然如坠梦中。他本以为旭凤是在气自己欺瞒,故而语气生分,然此时听他一番言论,心下不由疑窦丛生,忽然一个想法撞进脑海,几乎令他魂飞魄散。
“旭凤,”润玉唤道,声音里有着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你可还记得你我在凡间时埋下的桃花酿,埋在了何处?”
在那个属于旭凤和他的溯心幻境里,璇玑宫也曾酒香满室。
然而眼前的旭凤,却不解道:“什么桃花酿?”
润玉颓然撤回扶在火神肘部的手。
凤鸟泣泪飞遁,他纵使追得满身泥泞,到头来也只能深陷泥沼,无力的看那鸟儿远走消逝。
大梦三生,再怎么曲折迂回轰轰烈烈,也不过黄粱一梦。
旭凤见他并不回话,只神色游离惨淡,半张着浅白的唇,瞳孔涣散似乎连喘气也给忘了,思及润玉现下身体似乎不妥,不由有些担心,便出言唤道:“陛下?”
润玉闻声如遭重击,“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润玉!”旭凤吓坏了,忙搂住他,冲殿外的守卫喊道:“快召岐黄仙官!快!”
润玉被扶着坐回榻上,期间又吐了几口血,沾上了旭凤的衣襟。
他一手撑着床,甫一坐稳,便推开了惊慌的火神。
“火神,”润玉侧过脸缓了一会,原本温柔的嗓音略微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僭越了。”
“你现下灵力不稳,快让我看看。”旭凤哪还管什么陛下火神,满眼都是润玉被鲜血沾红的唇。
腹中又开始躁动起来,润玉心下酸楚,口中酸涩,脑子里更是一片茫然。
他闭上眼,一张口便是拒绝。
“你走吧,本座现下,不想见你。”
(四十三)
(一百零六)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旭凤自醒过来便不得空去好好回想自己经历的事,只觉记忆里影影绰绰笼着些迷雾,自那日锦觅被水神认回之后的事,概是不怎么记得。至于从老君和破军口中知晓的灭灵箭、丢灵魄、帝位变故等等事宜,也只知大概,并不知其中细节。老君轻描淡写,倒是把旭凤遭灭灵箭所伤的凶险和太微人神共愤的行径刻画得入木三分,小老头德高望重,说话颇有分量,旭凤虽对润玉举兵反叛有些不满,但木已成舟,且润玉算得上兵不血刃,他本人平素行事大方得体,于政事上颇有见地,再者似乎对自己又有再造之恩,故而知晓荼姚太微性命无忧后便也认下润玉成为天帝的事实,打算待润玉醒转后恳请他放自己见上荼姚一面。
所以说,失忆醒来后见的什么人很重要。这要换披香殿主在场,那决计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那夜火神归位,天帝陛下受火灵所炙神志不清,痛绝之下竟把主事的手捏断了,好在旭凤很快转醒,润玉也失去了意识,殿主这才放下心嗷嗷叫唤岐黄仙官给自己治伤。
主事自认为很有眼力见,也习惯了自动让出空间给旭凤润玉二人,便和岐黄仙官去了偏殿,本想着老君会跟出来,没想到龙凤元灵纠缠时将老君炼丹炉打翻,壁橱里名贵的药材好些被罡风卷乱,太上老君正心疼的忙着收拾残局。
主事更没想到,旭凤会不记得和润玉相恋的事。
旭凤搂着昏睡的润玉,茫然的问了自己和润玉身在兜率宫的前因后果,老君蹲在地上边捡仙草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回他的话,收拾妥当了见旭凤还没要走的意思,才装模作样的替他拿捏脉门一番,道他神魄初初恢复,失忆只是暂时。
父母宽厚慈爱的形象轰然崩塌,旭凤沉浸在震惊之中,失忆一事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至于涅槃神魄为何会在润玉身上,他既然没问,以老君的脾性自然不会自己一股脑说出来,再者他也不知道其中细节。
终于问到润玉的情况。
旭凤第八魄剥离致润玉体虚,腹中一团灵气晦涩不明,老君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他看看兜率宫满地狼藉,憋住了话头,只让旭凤为润玉输入火灵,临了还找了御殿将军过来将天帝陛下接回璇玑宫,潦草的打发了众人。
十分明了事情真相的断手主事被完美闪避,错过了搅和的好时机,这才叫天帝陛下刚刚清醒过来心情便受到强烈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