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晏向他致谢,只听他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在下姓苏,单名一个逸子,敢问阁下姓名?”
“在下姓岑,名晏,这是家妹朝雾。”
上元节是与民同乐的日子,连官家小姐在此时也可如寻常姑娘一般露脸。
这儿的右边楼上,题名“舒心坊”的上乘首饰店中,一位白衣席地遮着面纱的女子于窗边凝视下方,不久轻声吩咐一旁的侍女道:“你去看看下面出了何事。”
单衫,双髻。看似简单。
却不是什么人都能扮得好的。
先前上台的几个女子纷纷闹出了笑话。说这第一个吧,年纪大了梳着双髻扮少女,平白惹得下方人一阵笑声;这第二个,年轻是年轻了,却没有女子的气韵,其实女子所谓的豆蔻年华基本都没长开,是大半个女童,大都是靠胭脂水粉添少女的明艳。皮相生得好的,却嫌她仪态不够美;气质出众的,又嫌她五官太过寡淡……
所谓千秋无绝色怕就是这个道理。
直到——一位女子的出场。
她五官姣好,眉眼温柔,像一朵兰,风姿素雅,花容端庄,幽香清远,明明是极为艳的红色,却穿出一种空谷幽兰的气韵。
许是被她如兰的气质所感,不少人鼓起掌来。不得不说,她的相貌是最符合大众审美的,世人大都厌艳俗喜高洁——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向来受众人的称道。
苏逸收起扇子,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手心,仍是带着笑意:“真是想不到,连柳大小姐也会‘抛头露面’”明明最后的字眼已经带了些许贬义,可经他轻松的语气倒像是夸奖似的。
朝雾不解,对上她懵懂的大眼睛,苏逸忽来了兴致,这么水灵灵的美貌的姑娘他从未见到见到,于是格外耐心一些:“上面那位名叫柳兰儿,苏州知府的千金,是众多富家子弟求娶的对象,”忽然想起来自己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不太好,“嗯,虽说官府小姐也可以在今日出来,但清高如她,还扮成这个样子,也是难得……”
“哥哥,你干什么啊!”没等他话说完,一个穿交颈襦裙,梳着花苞头身影蹭地就要往苏逸怀里钻,苏逸闪了个身,那身影便直直撞到了小厮,被冲力反弹直跌倒在地。
“造孽哦。”苏逸长吁一口气。苏菀怒气冲冲地抬起头来,与她一身华美的装扮不匹配的是她略黑的皮肤,平平淡淡的五官,微胖的身材——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姑娘。
她怀中揣着一大堆糖葫芦,几块糖片,身边的四五个下人也大包小包拎着,大多是纸盒包着的衣物。本想对苏逸发通火,见到上台的女子,她便叫嚷起来:“我也要上去。”
苏逸哗地展开扇子,吩咐下人:“三姑娘要上去溜一圈,快给她打扮起来。”
……溜一圈,当真如此随意吗,“溜”这个字,不知是该用到人上还是狗上。
下人闻言连连应声,不敢问少爷怎么打扮,刚巧旁边有个顶漂亮的姑娘,便问了她,朝雾简单地描述了规则。“她的发型好好看啊,我也要。”苏菀也看到了她,指着朝雾的发髻道。
下人便从买来的衣物中选出一条雪纺裙,罩红外衫,将苏菀的发型梳成双螺髻。
苏菀一上场,苏逸就向岑晏拱手:“堂妹顽劣,让兄台见笑了。”
“不曾。”
“实话告诉你,好不容易甩掉她,又被碰上了,哎,时运不济啊”苏逸抬头看天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岑晏闻言淡淡一笑,想起幼时朝雾也曾这样缠着他,后来就不会了,也许唾手可得的往往不屑一顾,得不到的却视为珍宝。岑晏不会否认,年少时他对这个妹妹是有几分感情在的,并不像表面那样厌弃她,那时候家中也没有那么富裕,没有人巴结他,他素来专心读书,课业总是做到很晚从不和其他人去玩,成绩越好老师越喜欢他,而同窗却觉他为人太过清高,便没什么朋友。母亲去世后,他更是沉默寡言,与父亲吵了一架,如夫人哭泣,尤为闹心,连带着对这个如夫人所出的妹妹怨恨,虽然唯有她会来看他,给他带糕点,奶香奶香的小身子伸出洁白无瑕的手臂要他抱,他还是转过头冷冷地对她。
第6章 皑如天上雪
此刻,苏菀自我感觉良好地在台上横行了两回,小小的有几分可爱,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看了欢喜,于是也收获了几波掌声,但没有柳兰儿多。
接着又上来几个姑娘,掌声稀稀拉拉,柳兰儿依旧稳坐魁首。
眼看着老人就要把那盏花灯交到柳兰儿手中,苏菀不服气了,她向来骄横,哪里容得了别人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夺走?
瞥见堂哥旁还有个略略打扮过的姑娘,小手指了指她:“你,上去!”
苏家也是官宦人家,大房出了苏逸这个嫡子,这位三姑娘则属于三房。三房出了个苏妃,也就是这位三姑娘的亲姐姐,在宫中深受宠爱。不说三姑娘的父母就是苏妃对自己这个幼妹都极为宠溺,她小小年纪便将苏家几房的姊妹都欺负了个遍,可谓混世魔王一个,唯有苏逸能治一治她。
朝雾自小也是正经人家长大的大小姐,不说百依百顺,千娇百宠是有的,听到她这样颐气指使将她当做侍女来使唤,一时间紧咬着下唇,想起自己家道中落最好不要与人起冲突,只咽了口气,不看她。
岑晏闻言也皱了皱眉,他素未见过如此刁钻的女子,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出口不逊,都毫无半点教养,将朝雾拉至自己身后。
苏菀见她居然不按照自己的话行事,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都准备撸起袖子上前去揍她一拳,却见她身后一个很好看的青年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将她拉到身后。本想挥上去的拳头就这么放下了,她突然想起这次逛花灯都没人陪她,要不就叫他陪吧。
“好吧,你也可以不上去,”苏菀斜着头思索了一下:“那我要他陪我去看花灯。”
毫无疑问,这个“他”指的是岑晏。
岑晏脸就沉了下去,他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的存在,如今居然被一个半大的姑娘用上了一个“陪”字。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姐姐可是皇上的宠妃,我可是天子的小姨子,你们谁敢不听,我把你们……”苏菀喋喋不休的嘴被苏逸捂住了,他无奈地笑笑:“家妹顽劣,让阁下受惊了,其实她说的都不当真。”
苏菀瞪大了眼睛,见苏逸不肯放手,安静了一会儿,待苏逸和二人说话时趁他不注意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挣脱了他的束缚,而后躲出老远挑衅地看了一眼朝雾。
朝雾看了一眼苏菀,妥协道:“好,我上去。”
岑晏拉住了朝雾的袖子,朝雾将袖子从他手中一点点扯回来,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柳兰儿站在老人的身旁,温和细语地和老人说着话,她向来有这样的天赋,若放下身段几乎能将每个人哄得很好。虽说这灯是由众人的掌声决定的,但在她看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老人,老人想给谁,谁的几率不更大吗?
原本在楼上看首饰,见下边热闹便差人来问,旁人道这花灯上的杏花竟是思博所作。
思博,思博。
柳兰儿将这两个字一遍一遍在心底念,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她知道,这是她的祈安哥哥作的画。也是碰巧,少时她潜入他的书房,他正伏案午睡,面前铺着一张画,画上落款处正是“思博”二字,画上的颜料还未完全干,自然是新画的。
分别近十载,思念也与日俱增。自她懂事后,春闺梦里人向来是他。前些年父亲触怒龙颜被下放到苏州做了知府,苏州虽说繁盛但到底不是京城,失去了和他的联系。这么多年来,她美貌多才,来提亲的人不知凡几,却都被父亲一一拒绝——他知晓女儿的心思,旁的什么人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的祈安哥哥啊,如果看到她将他的画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也会有所触动的吧,便是没有反应也无妨,祈安哥哥的画怎么可以落到旁人手中呢。民间的野花野草怎么比得上自小长在京城中正经的大家闺秀呢,便是偶尔相貌拔尖又如何,这通身的气派可不是谁都有的。
柳兰儿对此很有信心,也很有耐心,不急不躁,很是获得了一大批人的好感。
正对老人说话来着,这次可把他逗笑了,却听闻一阵掌声,不久又一阵,还想着是哪几个人上台轮的这么快,目光转向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