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会儿祁天就厌倦了。他开始观察树下的蘑菇,有白的有花的,都说五彩斑斓的花蘑菇有剧毒。祁天手欠去碰了下,花蘑菇肥嘟嘟的,伞面很厚实。他忽然想吃蘑菇了,不如晚上和徐捷提议下,他们出去吃炸蘑菇也不错。
最近每顿饭吃什么已经成了困扰他们生活的最主要问题。这里不比在自己家,徐文瑾一般做什么大家就吃什么。徐捷会问祁天的想法,然后围绕着这个想法做决定。以往祁天总盼着这一刻,可现在真被问到想吃什么,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下一组,祁天,袁朗。”
秦老师念了名字,袁朗活动活动身体,走到起跑线前。祁天还在树下发呆,秦老师又喊了一遍,他才如梦初醒地站起身,快步跑过来。
“对不起,刚刚走神了。”
祁天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凑巧,他又和袁朗碰上了。也许这是袁朗的主意,但他已经懒得去想这么多。跑就跑吧,这是他最不害怕的环节。
袁朗穿了一双很专业的钉鞋。而祁天没有准备,只穿了普通的黑色运动鞋。
祁天迅速地做了几个拉伸动作,抖动抖动身上的肌肉,便蹲下身来,将脚放在起跑器上。他感受了下,对位置做了些微的调整。平时正规比赛他会携带一个皮尺,专门测量起跑位置与起跑线之间的距离,不过那皮尺已经被他扔在北城的家里了。
祁天右腿更有力量,所以右腿在后,左腿在前,发力的右脚脚尖处在脚后跟的平行线上,两只脚平行摆放。他双手撑在地面,紧紧贴着起跑线,左膝盖着地,头部自然下垂。
他这一串动作都出自肌肉记忆,不需要他任何的主动意识辅助就能一气呵成。祁天身高一米七五,在江海县的同龄人中绝对算大高个,四肢修长,起跑时的姿势本身就很漂亮。他脖子上金色的护身符垂到胸前,整个人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袁朗也做出了类似的动作,但不知为何,在祁天的对比下就不那么舒展。
祁天注意到,几乎整个班的人都围到了跑道两旁,似乎还有不少外班的人。他猜得到这些大都是来看热闹的,大头目袁朗给新来的愣头青处处找茬,一天内这事就传遍了校园。
“各就位——”
他微微偏头,看见在人群中的叶雨。娇小的她几乎被人群淹没了。她紧抿着嘴唇,目光如炬。他蓦地想起叶雨对他说的话,还有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秦老师站到终点线左侧,左手持着一枚小巧的黄色口哨。
“预备——”
下意识地,祁天深吸口气在腹腔里,他仍低垂着头,只是原本蹲的姿势改为臀部抬起,略高于肩,重心稍稍前倾,双腿的肌肉紧紧绷住!
哨声响起!
祁天的双手推离地面,向后发力摆动!他一冲而出,步幅频率飞快地加上去,仿佛有一股力量在他身前牵引着,祁天用力蹬地,身体连带着头颅逐渐抬起!
他有如一只巨鸟张开了翅膀,前方只有碧海蓝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它的飞行。
奔跑时,祁天的脑海完全被放空。
他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除却脚下的赛道,身边的一切都好像都不存在了。
双脚踩上赛道,祁天觉出了一种陌生的质感,往日只有比赛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感受。这使他越发兴奋,几近全力以赴。
他一直冲过了终点线。只听见秦老师的声音飘散在他带起来的风中:“十一秒二三!”
跑道两侧一片惊呼。“这也太快了吧?”
凭着惯性,祁天又往前跑了一段。刹住车后,祁天才想起来回味这个成绩。
比之前慢了不少,他这次没留力,本该能跑进十一秒的。
更何况手记有误差,通常比电记快0.1-0.2秒……他的百米水平肯定比过去跌落了很多。
他觉得失望,但又对失望的情绪本身感到疑惑。祁天你在想什么呢,他暗暗对自己说,难道以为自己可以在养伤又断训后跑的比原先还快吗?没有谁可以做到这一点。
祁天深深地吸气,再吐出来。他折返回去,看见袁朗两手叉在腰间,正在接受秦老师的点评。“你看,有对比的话你跑起来就是不如人家轻盈,重心放的还是低了些。说白了还是蹬地不够充分,踝关节的力量不行,等这周末再训练的时候我们注意下这个问题。”
袁朗点头说好。他朝祁天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身往篮球场的方向走,顺便带走了一批人。
叶雨也扭头走了。她手里拿着本书,去双杠那边背课文。她的背影很单薄,走起路来却劲儿劲儿的,一扭一扭,好像带着点火气。
祁天觉得很抱歉,叶雨善意地提醒过自己,但他并没按她说的做。他并不是刻意要和袁朗作对,但百米比赛的习惯已经深入到他的细胞里,哪怕没有发令枪只有简单的吹哨,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竭尽所能,把跑道外的一切抛到脑后。
他望向双杠的方向,想对叶雨说声对不起,又觉得她没有理由接受。于是作罢了。
叶雨和袁朗都对他的过去有所了解,这是祁天现在可以肯定的事。想做到这一点并不需要复杂的流程,上网百度他的名字即可,毕竟这个姓本身就很少见,再连上一些关键词会更清晰。还好他们都守口如瓶,别人看起来对此一无所知。
祁天走到秦老师身前,想起来他刚才报的十一秒二三。
这是一个在普通学校里十分惊人的成绩。祁天没看到,他刚刚只是在途中跑的阶段就把袁朗甩开了好远,这在校园百米赛里是很不多见的情形,何况袁朗原先是高一年级的百米冠军。
秦老师拎着记分册表扬他:“跑的不错。”
听语气却并没有很惊讶,不像旁边那些还没从那成绩中缓过劲儿来的男同学。
“六月份会办校运会,”秦老师说,“期待到时候看你表现。”
祁天习惯性地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他赶紧摇头,“先不用了……到时候再说吧,谢谢老师。”
又稀稀拉拉地跑了几组,下课了。
秦老师拨了个电话,用头和左边肩膀夹着手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夹着记分册走到器材室前。他用的还是古老的砖头一样的诺基亚塞班机,并不是没有钱,只是单纯地恋旧不想换,他觉得这款手机就是最好的。
他从兜里摸出一大串钥匙,用手指捻出最大的那枚黑色的把门锁打开。老旧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老徐啊,是我,小秦。”
——“不是,叫小秦怎么就不要脸了,我是比你大,但我显年轻。不行?”
——“怎么还骂人,真没幽默感,我这很显然是在模仿小牧说话。”
——“刚刚祁天他们跑了个一百米测试。十一秒二三。我拿秒表手记的啊,可能不太准,把我们这儿原先那冠军落下一大截啊,但他看起来也没多高兴。什么,不高兴就对了?你这要求太高了。”
——“成,我知道了。下回出来喝酒啊,看你什么时候有空。今晚?行,老地方。”
秦老师笑呵呵地按了手机,把它随手搁在一旁桌上。他拉了旁边一把凳子坐下,汗往下淌成瀑布。他伸手用力把窗推开,也没凉风吹进来,只好去柜子里翻那把大蒲扇。
今年江海热的真快,秦老师想,这风扇坏了挺久的了,他得赶紧让学校批人来修一修,不然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想着,他把满手的汗在裤腿上擦了擦。
晚上徐捷不在,但给祁天留了饭,祁天的炸蘑菇计划泡汤了。
祁天觉得这一天过的乱七八糟。才来江海四天时间,除了第一个夜里安宁,想起来哪一天不都是一地鸡毛。
他不知道袁朗是否还会如叶雨所说,想着别的办法对付他。
只有他一人份的饭。祁天草草吃完,刷了碗,想坐窗口发会儿呆。但就这点愿望都得不到满足,楼下那盏路灯正在半死不活地挣扎,灯一闪一闪又一闪的,还真当自己是小星星了,晃的祁天眼晕。
他推开纱窗喊了一嗓子:“哪个王八蛋借这路灯偷电!”
没人回应他。祁天拉上纱窗,把窗帘也顺带着扯上了。
要不是怕扰民被抓走,他真想用自己能发出的最高分贝大喊大叫一场。
手机响了。这是来江海县后办的新套餐赠送的彩铃,全都是恶俗的不行的歌曲,“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