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嬷嬷见她醒了,便同她解释道:“这位是宫里头资历颇深的苏嬷嬷,是长公主特地请来教您规矩的。”
说着,她指了指站在最前头的那个,看上去四十上下,戴着翠玉耳环,不苟言笑的女人。
晏遥冷着脸冲那女人点了点头。
她吃了这么多苦头,现在好歹也是个准太子妃了——虽说只是个保不齐哪天就突然莫名其妙挂了的,但趁现在还活着的时候耍点小性子,也不为过吧?
苏嬷嬷很是淡定,对她的无礼并不以为意。大概是抱着学生嘛,不懂也正常,不然还要老师做什么这样的心态过来教她的吧。
吴嬷嬷介绍完苏嬷嬷后,又指着那四个婢女一一同晏遥说了,晏遥懒得记她们的名字——
谁知道哪天这些人中间的谁谁谁就跟黄莺似的莫名其妙就又畏罪自缢了呢?
更何况,她现在连话也不能说,谁知道她一张嘴是在叫哪个?
难不成,这些丫鬟还会读唇语么?
吴嬷嬷“牵完线”以后,便寻了个由头告退了。
屋子里于是便只剩下了她,苏嬷嬷,还有那四个婢女。
苏嬷嬷看起来是个冷面的,教起规矩来却很有耐心,态度也算是温和友善。
晏遥原本因为长公主的关系,对她很是抵触,接触了一会儿功夫以后,却也逐渐放下了戒备。
听她的意思,她与长公主并无渊源,与李玗倒是要更加相熟一些。
苏嬷嬷提起李玗时,冰冷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太子殿下是真正将百姓装在心里头的人,又有才干,他日即位必能成为一代明君。姑娘有福了。”
晏遥如今口不能言,自然不能与她争辩些什么,只能将眼珠四处转转,以示她的不认同。
明君?
呵呵,只怕不是位暴君吧!
她这会儿抱着多活一日便是赚一日的心态生活,很多情绪反倒是懒得掩饰了。
苏嬷嬷看懂了她的意思,却也不怪她,只是宽慰道:“姑娘现在不认同我的话,是因为你对殿下还有许多误解……罢了,这原也是我多嘴了。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以后自然会懂。”
苏嬷嬷说着,又把话引回了“正道”上,开始跟她讲进宫拜见圣上与张贵妃时候要注意的礼仪。
“自孝敏皇后走后,后位虽然一直空悬,但后宫政务实际上由张贵妃主理,因而太子的婚事,圣上也让张贵妃一同操办。”
这张贵妃,便是五皇子的生母。
至于张氏与徐家的渊源,晏遥还是从那本怪书上知道的,不过那些往事跟现在的她也没什么关系,她便也懒得去回想了。
苏嬷嬷走之前,吩咐那四名婢女留下,好好照顾晏遥。
“这是殿下特意为你选的人,别看她们瞧着弱不禁风,却个个武艺高强,有她们在,定能护姑娘周全。”
原来是太子的人?
于她而言,却又有什么区别呢?
个个武艺高强,护她周全?
其实还不是怕她跑了,泄露了他的秘密!
晏遥漠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然知晓了太子殿下的“心意”。
她对苏嬷嬷没什么意见。
这女人看着虽冷,心却是温热的,只是被李玗蒙蔽了太久,有些事,看得不大真切罢了。
苏嬷嬷见她这模样,叹了口气,却终究是不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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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月初五那天,李玗亲自上门来迎了她,送她出门时,长公主甚至还挤出了点眼泪花,却在手腕上戴一串红玉手链——那是她在年前送给春杏的礼物。
晏遥见到那串手链,火气蹭的一下子就又上来了,转过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长公主竟是被她这副样貌给唬住,像是吃了一惊一般,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出嫁前一天的夜里,晏遥一夜无眠,却想明白了很多事。
她何必再恶心自己,假惺惺地与长公主你来我往地说些漂亮话呢?
长公主费尽心思做那样一场局,又明里暗里地威胁她,说到底还是因为怕她!
只要她好好活着的一天,春杏便也能好好活着!
“怎么了?”
李玗见她停住脚步回头,出言询问。
晏遥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李玗便也不再多问。
她不再看那些丑恶嘴脸,就这么和他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稳稳当当地驶向了正南门,晏遥将双手放于膝上,目光淡然直视着前方。
奇怪的是,她这身旁现在明明坐着个比魏国公府上的那位还要狠毒千万倍的,她这心里头却莫名的,竟是不慌了。
第9章
李玗用余光偷偷打量她,见她面色如常,倒是觉得有些意外了。
他清了清嗓子,侧过脸温言道:“一会儿进了宫里,见了那两位,你只管装聋作哑就是。”
说到这儿,又像突然间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扶额,一脸可惜地说道:“哦,我差点忘了,你已然是个哑的了。”
晏遥只当他又起了要作弄于她的兴致,却又不愿满足他这恶趣味的心理,索性从现在起便装起了聋子。
“哟。”李玗对她的冷漠不以为忤,继续盯着她调笑道:“这魏国公府上的大小姐不是一心想着要出府吗?如今出了府,怎么反倒是不高兴了。”
晏遥白了他一眼,心道: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嫁了他这么个性情暴戾、专权跋扈还前途暗淡的,换了谁能有好心情呐——
哦,只除了一个人,晏芸,兴许看上了他这副好皮囊,又或者是觉得自己的专横可以与之一战吧。
晏遥这边自顾自地走起了内心戏,那边,李玗却不是个会读心术的。
他只能眼瞧着这女人先是毫不遮掩地拂了他的面子,又在他眼皮子底下神游天外,最后嘴角居然还微微上扬,噙着一丝笑。
笑。
却一定不是因为他。
李玗突然面色一变,冰冷掌心覆上了她温热的手。
他只是微微用了些力道,晏遥便觉得骨骼一阵生疼,只怕他再用些力道,自己的这只左手便要被废了去。
“几日不见,阿遥,你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晏遥蹙眉,侧过脸去看他,脸上流露出十二分的痛苦神色。
她好像渐渐摸清了身旁之人的性情,看着也是个及了冠的大男人,心性却还如同孩童一般。
倘若你顺了他的意思,给了他想要的甜头,他便不哭不闹不作妖,甚至于还会展现出几分少见的温柔予你。
可倘若是非得逆着他的性子来,他便有的是法子教你听话。
李玗若是再不松手,她这已然酝酿好的眼泪花都快要滴落下来了。
不就是陪他做戏?她演了这么多年,再多演几回也无妨。
李玗以狐疑神色看她,心里头摸不清到底是他下手重了,还是这姑娘的手委实娇嫩了些,却终究是收了手,转过脸,目光直视着前方,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过大胆的好,孤就喜欢胆子大的。只是莫要只会在这车里横,到了别处却又是不行。”
晏遥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可两侧脸颊却烫得像要烧起来似的,这是她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总不能以手遮面,此地无银吧?
李玗余光里瞧见了她的局促,却不点破,还是那一脸正色。
一刻钟的车程,竟没有她想象当中的那样漫长,她脸上的红晕渐渐消去之时,正南门便也到了。
因圣上尚在病中,一切礼数从简。
再加上她现在口不能言,便是张贵妃见了她,也没什么话可同她说的,只是依例叮嘱了她一些话罢了。
晏遥却偷偷地去观察了这个张贵妃。
和她当初想象当中的那种艳丽张扬不同,张贵妃为人喜素净,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竟像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只是,这张贵妃如今不过三十上下,圣上却已然年近六十,又被恶疾缠身,面色憔悴,即使用再名贵的汤药调理身子,脸上、身上,也无一处不显露着老态。
这两人摆在一处,晏遥实在是很难相信是因为一个“爱”字。
自从说不了话以后,她反倒是喜欢在旁边静静地观察起不同的人来。
她甚至觉得就这样一直哑着也挺好的,不必再说那些违心话、漂亮话、场面话,她不去招惹别人,也不会有别人来搭理她。
若实在敷衍不过去了,她只需要点头笑笑便是,那些人怎么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么也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去欺负她这样一个“哑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