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回东宫的路上,李玗却跟她说了,他还是喜欢她过去“伶牙俐齿”的模样,现在闷得像个葫芦,没什么意趣,说什么他定要找个名医,将她这毒给解了。
晏遥心想,这个男人,莫非是瞧见她现在一副自得悠然模样,窥见了她心中所想,这才又要跟她唱上一出对台戏的吧?
毕竟,她可不信,李玗是因为真心可怜她受罪,才要花心思替她解毒。
哦,不对。
长公主要她哑,李玗却要她说话,他想听的,也许是那些有关于长公主的秘密吧。
晏遥终于为他的“温情”找到了站得住脚的理由,松一口气,心里头又变得踏实了起来。
虽说是“一切从简”,可太子成婚毕竟是一桩大事,种种纷繁礼数下来,等她被左右侍女簇拥着送至寝宫,已是困顿不堪,可李玗此刻还未到,她担心自己自顾自睡过去了又要惹恼了他,只好强撑着精神。
可她此刻身上还穿着繁复厚重的吉服,饶是在这春日里,也将她这后背生生给闷出细汗来,偏偏一时间又脱不得,又只能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如此自然便可得凉快。
这一平心一静气之下,又少不得神游天外了去。
大正宫坐北朝南,东宫则坐西朝东,就在大正宫旁东侧的位置。
阙国人成婚是向来不兴喜帕的,因而她这一路走来,早将东宫内的陈设走马观花般地看了一遍,却意外发现这里面并非外头看着那般富丽堂皇,处处都透着素雅。
就连他这寝宫之中,都鲜有繁复装饰,地上、桌上摆着的,也不过是寻常瓷器,不是什么前朝古玩,有几件,甚至连上品都算不上。
晏遥想起他之前的贪墨之嫌,再看一眼这四周的“质朴”,只觉得讽刺——
这个李玗,未免也太爱装了些。
性情阴晴不定,手段残暴便也罢了,偏偏还爱做伪君子,也难怪圣上素来便不喜爱这个儿子。
晏遥由着自己胡想,想到自己终于快要撑不住,头一低就这么睡过去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
晏遥听到响动之声,一个激灵,又坐直了身子。
大概是那抹被打搅了以后表露出的不耐烦之色还来不及掩藏,便被他捕捉了去,晏遥看得出来,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虽然,他向她走来之时,脸上还带着笑。
“苏嬷嬷没教你规矩?”他这样说道,语气不善。
晏遥闻言站了起来,想了想,走过去替他宽了外袍,她虽然听苏嬷嬷讲过,也在婢女身上练习过,可真正在男人面前实践,却还是第一次,到底有些紧张。
等她机械地做完这个动作以后,站在那里,更加手足无措。
李玗出言讥笑,“这会儿的胆子却又是小了。”
晏遥想起他在马车内说的话,脸一下子又红到了耳根后头。
他那时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却装什么正人君子,一脸正色。
李玗向她靠近一步,她便不自觉地就后退一小步。
她本不想拂他的意思,免得又触怒了他,可这心里头对“那事”却又着实有些害怕。
她阿娘走得早,长公主又不可能和她交待这些事,以至于到现在,她对此事唯一的认知,还是来源于苏嬷嬷那日带来的一套图……
她此时有很多话要同李玗说。
比如既然他娶她的本意,原也就不是为了“那事”,那他们可不可以就不要做“那事”。
可是这话的意思委实复杂了些,她不会手语,乱七八糟地比划了一番,李玗见了直皱眉。
晏遥见状,又比划了一下,问他这儿有没有纸和笔,她可以写给他看。
可惜李玗还是看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只是不懂归不懂,李玗经她这么一搅和,似乎也没了兴致。
“看来还是得快些叫人来治治你这嗓子,咿咿呀呀的连叫都叫不出来,没意思的很。”说着,他自己将那蟒袍一脱,绕过她,便向着那床走去。
晏遥见他对自己没了兴趣,偷偷松了一口气。
至于他那些昏话,她只当是听不明白。
不过,李玗是自顾自地睡下了,她却该睡哪里呢?
李玗翻了个身,一睁眼,见晏遥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问道:“想过来睡?”
晏遥诚实地点了点头。
这地上又硬又冷,再者连个被褥都无,她折腾了一天,自然是想睡得舒服些。
李玗沉声道:“听过梦中杀人么?”
晏遥一愣。
早年间,民间的确传说太子李玗会在睡梦之中杀人,他的两名美妾,便是这样死在了他的剑下……
只是后来官府出来辟谣,说他的那两名妾侍皆是得了急病而死,所谓梦中杀人,只不过是谣传罢了,倘若谁再敢传谣,便是诽谤皇室之罪,是要被抓起来关牢里去的。
有关李玗的“传说”太多,按此人的性子,这样的行径也不是做不出来。
可是东宫府上的女人,个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谁知道那两名美妾是不是被“自家姐妹”暗害了去?
晏遥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孰真孰假。
为了安全起见,她憨憨一笑,对着李玗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地面,意思是:
算了算了,我睡地上还不成吗?
李玗见状,面上看不出喜怒,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像是又睡了过去。
第10章
晏遥见状,便识趣地去将那些烛火都熄了,然后为自己找了块空地,将那厚重的吉服脱了,铺在地上当做垫背,身子则蜷缩在一块儿,好让自己暖和些。
这样做完以后,她闭上了眼睛,只盼着能早点入睡。
也许她今天真的是太累了,入睡竟比过去躺床上时还要快,没过多久便去见了周公。
夜里,晏遥努了努嘴翻了个身,手臂居然还抱上了一个大布娃娃似的东西。只是那布娃娃摸着细皮嫩肉的,抱着居然还暖暖的,倒是有些奇怪。
可她贪恋着这一刻的舒适,不愿睁眼,只是掐了那娃娃的胳膊一下,见娃娃没有反应,又张嘴咬了一口,如此之后,耳边仍是没有出现声响,她便安了心继续睡了。
总归只是个梦罢了。
她这样想。
第二日迷迷糊糊醒来时,晏遥惊觉自己身上竟像是盖着锦被的,突然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再猛地一睁眼,见着自己的身旁还躺着个只穿了件中衣的李玗,不由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白日梦也不要做了,人也精神了,就这么梗着脖子转过脑袋观察着身边的他。
此时此刻,她早就将昨天夜里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忘了个干净。
她的紧张,纯粹是小女儿家第一次与一个不怎么熟的男人同塌而眠的那种紧张。
其实,老实说,李玗生的确实不错。
晏遥曾听人说起过,李玗要更像他母后一些。
明明是个大男人,皮肤却白得就跟从不曾见了光似的。他闭着眼睛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就这么低垂着;鼻梁挺拔,鼻翼却不似一般男子般那么宽,反倒是生得有些秀气。
他这样安安静静睡着的时候,平日里的那些戾气都消散殆尽,看着竟是让人陡然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晏遥不由想起了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景象,那时的她,错将他当做是徐府公子,若没有那些之后的交谈,还误认为他是个温润君子……
美色误人!
美色误人!
晏遥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几个字,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好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因为这副人畜无害的皮相就放松了警惕之心。
她又观察了一会儿,见李玗呼吸均匀,先小心地掀开了一角被子试探了一下,眼见着李玗毫无反应,又将自己盖着的这部分被子全掀了开来,然后动作轻缓地坐起了身子。
做完这一步后,晏遥停顿了一下,谨慎地又回头去看了一眼李玗。
他仍旧闭着眼,却张了张嘴啧了两下,好像睡得意犹未尽似的。
这都不醒?
睡得跟头猪似的,还好意思恐吓她说自己会在梦中杀人?!
晏遥在内心疯狂嘲讽,然后转过脸,目光看向了地面,大着胆子缓缓地伸出了一只脚。
一步,只差一步!
她就可以在这家伙醒过来之前老老实实地回到她的地板上去,然后装作无事发生过!
啊!
晏遥在心中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