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善武兄弟几个都没本事,他身为长子,身上也只不过挂了个四品的武职虚衔,温公公称他一声将军也是客气了。
朱善武没有继续就朱氏的死讨论下去。
温公公已经说了,朱氏被丫环谋害,丫环又已经畏罪自尽,话里话外暗示他们,此事已经到此为止了。
朱家如果再就此事追究,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朱善武比弟弟总算多明白些事理,他也知道自家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看着很显赫,其实……嫁入皇家的妹妹死了,自己老大年纪连个实职都没有,朱家不过是撑着个架子,经不起风吹。
反正人死都死了,再追究她怎么死的,人也活不过来啊。那些奴婢,皇家当然会处置的,就算都与下毒的事情无关,想必皇子府也不愿意留着这些人继续伺候。
既然朱善武识相,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顺利了。
温公公先说了曹皇后决定留孙子孙女在宫中抚养的事情,朱善忠又想说话,被朱善武赶紧截住,点头说:“这样甚好!本来我们也在担心外甥、外甥儿女儿无人照管,既然皇后娘娘亲自教养,那就再好不过了。”
朱善忠有点急。
在家的时候不是说了,接刘纹姐弟两个来朱家过一阵子?这时间不能太短,而且最好年年都能接过来这么些日子,不然时日长了,两个孩子同舅家不亲怎么办?
可现在人住宫里,他们还怎么接?
朱善武则在肚里骂弟弟蠢。
这两个孩子住在宫里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温公公不过告诉他们一声,并不是同他们商量。他们这小胳膊还能拧过宫里的粗大腿不成?
再说住在宫里,那不就和皇上,皇后天天能见着面了?这一来可有多受宠啊。外甥没了亲娘扶助,可有皇后照管,比原来还强!能得皇上看重,那更好了!外甥越得势,他们家才越稳固啊。
接着是吴侍郎开口,同他们说了朱氏的后事安排。
朱氏是年青横死,上头长辈都好好的,她停灵的日子不能太久,在府里停三日后棺椁就先送到慈恩寺里停放。
之所以现在不下葬,是因为皇陵——还没法儿埋人呢!
毕竟皇上得天下才这么几年,虽然从他登基那年起,宫里宫外就都着手开始操办选地修陵的事,可到现在,才刚确定了皇陵的确切地点,国库没钱,内库也紧巴巴的,反正皇上现在春秋正盛,这皇陵修个一二十年也不急。
现在朱氏死了,按制她是可以葬入附陵的,只是一时间不能下葬。如果现在随便埋了,等日后再重新起出来安葬反而不妥,在慈恩寺中先停放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皇子妃的陵墓规制不算高,工部已经应承,开春后哪怕不修河也要先把她落葬的事儿给办妥了。
朱善武对此事也无二话。
别说妹妹现在死了不好安葬,说句难听的,就算皇后娘娘现在死了,葬寝一样没着落。
但朱善武也有自己的打算,前面他都好好好是是是,才方便他把自己的意思说出口。
第一百六十三章 抄经
刘琰一笔一划的抄经。
说起也怪,抄别的功课时,她总静不下心来。至于佛经,她以前从来不看的。
这会儿抄着抄着,心里倒是很安定。
屋里静的很,矮几上青玉含珠熏炉中燃着香,烟气袅袅从花孔盖中升腾,在屋子里渐渐弥散。
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
刘琰停了一下,看着刚才写完的这句话。
桂圆以为抄完了,近前来轻声说:“公主抄了一上午了,歇一会儿,用些点心吧?”
刘琰摇摇头:“还没抄完呢,抄完这段再歇。”
桂圆不敢多劝,退到一旁侍立。
再抄到后面一句的时候,她又停了一下。
心不住于身,身亦不住心。
以前她翻佛经,只觉得上面讲的话全是云里雾里的,没有一句看得懂。
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有人忽然这样离世,她觉得,佛经上的话不是全没道理的。
“小津。”
“是,公主有什么吩咐。”
刘琰其实并不是有什么吩咐,她象是他自言自语般问:“人死了之后,会去什么地方呢?”
会象那些戏里演的一样,去到阴曹黄泉?还是会象慈恩寺里禅师说的,会去到一个没有烦恼的极乐的世界?
刘琰没指望小津回答,这个人太沉默寡言,刘琰在书房有时候待一两个时辰,他都不说一句话。
但让她意外的是,小津却回答了。
“死了的人去哪儿,只有死后才知道。活的人有许多猜测,其实不过是不放心,希望他们有个好去处。”
刘琰抬起头:“你是说,这都是活人在自欺欺人吗?”
小津摇头。过年时做的新袍子因为大皇子妃的丧事都换了下去,他现在穿着一件六七成亲的棉袍。这样的袍子穿在旁的小太监身上,显得臃肿、潦倒,穿在他身上,就有一种不迫不乱,从容自裕的模样。
“奴婢不敢这么说。但是,知道离世的人并不是就此消亡了,有一个去处,不管是去了何处,终归是个安慰。”
刘琰想了想:“你说得对。”
抄经也好,烧纸钱也好,祭拜宗祠,怀悼先人——其实都是因为活的人害怕。
害怕自己将来死去,会就此被人忘记,就在在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没什么事比这更可怕了。
所以人们愿意相信人死了有去处,有许多不同的去处。去哪儿其实不重要,去极乐世界很好,去阴曹地府那也是无可奈何,总之,有去处就行。
“殿下抄完了?”
“嗯。这卷抄完了。”刘琰把抄好的经文放在一旁:“拿去吧,我想三姐姐多半也抄了——对了,麓景轩应该也抄了吧?回头一起送走吧。”
送去慈恩寺供奉,然后焚化。
姑嫂一场,虽然朱氏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抄抄经也算是尽一份儿心了。
刘芳的经抄的就没有刘琰这么感慨良多了,她病才刚才,手上没力气,拿起笔来就头疼,一份经抄得象受罪,恨不得写两个字就歇一刻。
“公主,要是太累就算了吧。”
“没事儿,都抄了一大半了。”这会儿半途而废,前头那些不都白写了?罪白受了?
“其实这个东西抄完了也没谁看,公主现在又在病中,还是不要写了,万一劳了神,回头再发热怎么办?”
“想来姐妹们都会抄,单我一个人不抄不好。”
听她这么说,陈尚宫也不再多劝了。
确实,人家要是都抄,就独显出自家公主一个不抄,那就不好了。
陈尚宫觉得这些抄的往生经不会有人看,不过在寺里供几日就烧了,也没有想错,过去都是这样的。
但这次不大一样。
抄好的经文先是交到了闵宏手里,曹皇后看过,然后皇上也看到了。
三位公主抄的经都放在书房案上。
三公主在病中,字写的歪歪斜斜,其中难免有潦草笔误。皇上翻过纸,吩咐身边人:“三公主那儿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因为过年连日里累着,所以受了些风寒就发作起来,并不要紧,好好将养着不日就能痊愈。”
皇上说:“那就好,回头赏她点东西,让她安心养病。”
“是。”
刘琰抄的这一份字迹比从前娟秀得多,看着这字,就让人感觉到抄经人的认真,运笔从容,有一份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气韵。
“这个抄得好。”
姚公公在一旁说:“四公主的字越发进益了。”
“是啊,不但字好了,也用心了。”皇上声音淡淡的:“毕竟是姑嫂一场。”
姚公公就不敢再说了。
温公公和吴侍郎适才来回话,这才刚告退。
皇上已经让人去召大皇子进宫了。
姚公公恨不得避出去,可是不成。旁人都能避,他不能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外头有人禀告:“启禀皇上,大皇子到了。”
“让他进来。”
姚公公退至一旁,大皇子已经进了书房,跪下行礼参见。
皇上又拿起五公主抄的那份经翻看,就任大皇子跪着,没有叫起。
大皇子先是抬起头飞快的看了一眼皇上,就把头低下去,一声不吭的跪着。
姚公公只觉得这殿内静得让他心里发慌,他呼吸声都放到最小了,生怕发出一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