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也坐下歇歇吧。”
值夜这活计一开始做不惯,总犯困,要是被尚宫们逮着打盹,罚掉一个月月钱不说,还要挨打,通常不会打脸,那是要给主子看的,也一般不打手,打肿打伤了影响作活的——桂圆现在风光,早年也是熬过来的,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
茯苓她们这些小宫女对大宫女们十分殷勤,有什么活儿都是抢着干。
在宫里没靠山是不行的,有桂圆罩着,茯苓就不怕被别人踩。
茶倒出来是烫热的,桂圆识货,闻了闻茶香:“这是皇后娘娘新赏的贡茶吧?”
茯苓小声应道:“是,不过公主好象不太喜欢这个,所以……”
“没事,偶尔喝一次不要紧的,公主就算知道也不会怪责咱们。”
这茶香确实与众不同,再配上马蹄酥,一口酥就一口茶,真让人觉得到了江南一样。
豆羹一边小口喝茶,一边跟桂圆说他打听来的旁的事。
“姐姐,今天我还听说了件事。”
“嗯?”
“好象皇后娘娘打算留小郡主他们姐弟两个在宫里长住,朱公公的意思,可能就会安置在咱们东苑。”
这消息听起来有些突然,不过细想来也合情合理。
本来东苑就是皇子公主们的居所,这里清静,景致好,地方宽敞,而且跟妃嫔的居所是隔断的,中间离得很远。因为皇子们年纪都大了,所以迁出了东苑,公主们也渐渐长大,一个接一个的嫁出去。曹皇后要留孙子孙女在宫中抚养照料,肯定会选择在东苑这里。
“大皇子妃这一去,大皇子起码一年里不能续弦吧?就算续弦,这不是亲妈,照料起来肯定又差一层,皇后娘娘肯定不能放心,还是留在宫里照看起来妥当。”
茯苓也大着胆子插了句:“要是后面娶进来的,又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对前头的只怕存坏心。”桂圆看她一眼,茯苓又补了句:“我后娘就坏得很。”
茯苓的身世,桂圆是知道的。
她就是被后娘卖了的,中间转了几次,后来进的宫,苦头真的没少吃。
“是啊。”桂圆有句话没说。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大皇子本来对孩子就不怎么上心,不然的话就不会整月整月的住在外头不回府了。他住外头固然是避开了大皇子妃,但是对于两个孩子,大皇子这个父亲显然很不衬职。
就算皇上这么忙,日理万机,可还会抽出空来看皇子和公主的功课,一个月里必定要腾出两次功夫带皇子和公主去骑马射箭。照桂圆看,对皇子如何且不说,对公主们,皇上是个实打实的慈父。
大皇子……不提也罢。
“如果要安置在东苑,我觉得,现成的地方就有。大公主嫁出去了之后,福玉殿就一直空着,那儿地方宽敞,修缮的齐整,要是安置在那里可方便,不用怎么收拾就能住进去。”
两位嫁出去的公主,二公主吧……一向有些多心,又多病,所以豆羹觉得皇后娘娘不会让孙子孙女住进她那处,大公主就不一关了,为人豁达大度,她的福玉殿也确实合适。
“有可能。”桂圆点头:“毕竟现在天冷的很,要是新选一处宫院的话,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方便修缮整置。”
况且宫中为了过年,开销很大,这时候再额外多出一笔修缮银子,只怕内司库有些不凑手。既劳民又伤财,不如就用现成的好。
“桂圆姐姐,要是他们真安置过来,咱们公主以后是不是就得多多费心劳神了?”
豆羹想的也是桂圆想的。
本来公主日子过的很快活,日常的烦恼也就是应付功课。要是郡主姐弟迁进来了,公主是亲姑姑,大小算长辈了,对年幼丧母的侄女侄子自然要多操份儿心。
“嗯,这事儿咱们知道就行了,先不要说出去。”
豆羹和茯苓都赶紧应是。
天快亮了,桂圆也没有睡意,梳洗齐整就出了门。
朱氏的丧事已经操办起来了,公主这边的素服、首饰一应东西也都已经齐备。至于出宫去拜祭吊唁的事情,自有司礼监安排下章程,照着他们的安排走就是了。
司礼监送来的详细章程洋洋洒洒的写了两页纸,从出宫的时辰,如何上香,恨不得连一共走多少步都算的一清二楚。
确实繁琐了些,但是照着这个来绝对不会出错儿。
刘琰醒的比平时晚,精神不大好,醒了以后又多赖了一会儿床。
桂圆近前来服侍她梳洗,轻声将豆羹昨夜打听来的消息说了。
刘琰安安静静的听完了,手里把玩着一柄檀木梳。这梳子香的很,碰触过之后,手指尖都是香的。
桂圆还怕吓着公主,尽量说的和缓一些。
“畏罪自尽?”刘琰将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次。
“是。”桂圆从镜子里打量着公主的神情,仔细斟酌着劝解的话:“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公主也不要再为这事伤心劳神了。”
“我不是伤心。”刘琰摇头:“大嫂那脾性我向来不喜欢她。只是纹儿和琪儿两个人,才那么小年纪就没了亲娘……”
桂圆也沉默了。
无论大皇子妃这事究竟是谁对谁错,可是小郡主姐弟俩是全然无辜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后事
对外人,朱氏是“病死”。对知情人,朱氏是因为害侍妾小产血崩血亡,侍妾的妹妹为姐姐报仇,这才给她下了毒。这让一些自以为有门路有消息的人听了这事儿之后都难免叹息一声,然后或是兔死狐悲,或是兴灾乐祸的说一句,报应不爽啊。
对朱家的人,这个消息却有如五雷轰顶。
一个贱婢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这一下就把朱家最大的指望给砸碎了。
要知道朱家这些年已经以未来国舅自居了。瞧现在曹皇后的娘家承恩公府有多兴旺,他们就有多眼热。
朱氏嫁的是大皇子,天然的太子!又生下了长孙刘琪,等大皇子将来当皇帝了,朱氏不就是皇后吗?那他们朱家不就是又一个承恩公府?那时候他们家的荣华富贵……
可是现在一切全完了!
哪怕将来大皇子当皇帝了,也肯定会有别的皇后,新皇后家才是真正的公府,就算有把原配追封为皇后,没听说还有把原配娘家也一并封个公府的——
“把那个贱人千刀万剐!”
朱善忠对面是司礼监的掌事太监温公公,一边还有另一个礼部侍郎吴襄生。这二人都是出名的圆滑会做人,而且对朱家什么德行也是一清二楚。
温公公不紧不慢的说:“那个丫头已经畏罪自尽了。”
朱善忠被噎了一下,马上又说:“她家里人呢!她敢谋害皇子妃,该杀她全家!不,诛她三族!”
温公公仍旧慢慢的说:“她只有一个姐姐相依为命,已经死了,至于三族——本就是孤女被卖为婢,实在无处去找。”
朱善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怀疑这个死太监是不是跟他有仇!要不然怎么说一句顶一句,顶得他胸口疼!
“这事儿难道就是她一个人所为吗?大皇子妃身边其他伺候的人……”
“这些人伺候不力,已经罚入下四局充为苦役,只要活着一日就要劳作一日。”
朱善武咳嗽了一声。
他比弟弟多少要识相一些。
以前有朱氏在,他们张扬一些没什么。可以后……
朱善武就象闻到了秋风气息的知了,晓得自家的日子以后绝对不会象从前一般好过,而且会越来越不好过。毕竟人走茶凉,朱氏死了,以后京里人还会不会买朱家的账,实在不好说。
但他也没觉得朱家就此一蹶不振了。朱善武想着,大皇子将来总会登基的,那做为嫡子、皇长孙的外甥刘琪,岂不是以后的太子,也会当上皇帝吗?这外甥身上流着他们朱家的血,怎么也会照应朱家的,到时候他们的好日子就又来了。
只是中间这些年,须得等。
现在他们实在不能再得罪人了,得罪不起啊。
朱善武打断了弟弟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对温公公他和这个吴侍郎,还是十分客气的。
“舍弟也是伤心妹妹死了,心中悲痛激愤,二位大人别同他一般见识。”
温公公本来不能称一声大人,朱善武这么说,也是对他身份的一种抬高,奉承话。
温公公嗯了一声:“朱将军不必客气,这亲人乍然离世,心中难过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