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从匣子里扔给苍冥一颗鸡谷草。
苍冥突然冒出一个问题:“你是觉得我看到她不顾性命下钟崖为我采药会心软吗?你再度确定轩辕氏根本容不下她,所以竟然希望我会真的庇护她。”
洵南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匣子的边缘,低头漫不经心地道:“反正有女娲之遗在,旁人眼里再重的伤她都死不了,你心疼她做什么?”
苍冥没有回答,反而接着又问:“你是因为我之前的话,所以担心我还是会对她动手?”
洵南终于撤下了之前散漫不经的神情,挑眉问道:“那你会吗?”
“当年的事情与她无关,即使复仇我也不会对她下手。至于女娲之遗,如果我真想要……”苍冥微微偏过头道,“我不知道你竟然会因此就让她……”话语中竟带着极浅的苦涩意味。
洵南的眼中也有一闪而过的黯然:“我也不知道鼓蛟会偏偏对她下这么重的手。”说着冷哼一声,“指不定还是因为你当年欺负得它过狠了,它在彼岸身上察觉到你的气息,这才报复在彼岸身上。”
苍冥没有接话。
他沉默了良久,才看着洵南下定决心似的问道:“你说,彼岸她是不是……对我……”
洵南笑容瞬间僵硬下来:“不觉得。”他转过身去自顾自忙着继续在架子上翻检,自觉话说得重了,下一刻语调又恢复了初时的自若,“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既然你放不下当年的仇,想这些没意义的东西只会让你和她都不好过。”
苍冥的颀长孤直的身影映在身后昆仑山巅的皑皑白雪中,晦暗交织看不分明,他从容地收起草药:“我知道了。”
洵南的声音落在后面他听不清了,隐隐约约是在问他自己的伤打算怎么办,如果万年芝兰没了。
他也不知道,他还得尽快赶回去。
然而当苍冥回到委羽时,彼岸却不在房内了。
他找遍了小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的房间、她曾抱膝而坐的长廊、她侍弄过的花草、她攀爬过的空桐树、她年幼时跑过的山前屋后……
记忆中每一处本该有她的地方都是空落落的,阒静得可以听见风流淌而过的声音。
她的房间整洁得近乎反常。床铺叠得一丝不乱,衣柜中所有的衣服码得整整齐齐,书架上的书摞得井然有序——所有的一切摆放得仿佛她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一样。
她说过她喜欢的竹笛留在了书案上,她说过她觉得有趣的东珠锁在了盒子里,她说过她精心编织的花环如今挂在墙上逐渐蜷曲枯萎了……
她也曾说过喜欢住在这里的,就在数年前金雷天火烧毁了几间屋子、她心疼地抱着老空桐树清澈明媚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时候。
她说过的,苍冥的记忆里都清清楚楚地写着的——但是她还是离开了。
唯有床榻边地砖上的一抹暗红色的血迹,边缘浅淡而不规则,她走之前似乎也曾试图用力地揩了揩,然而却力不从心最终只能放弃了。
苍冥觉得心肺突然像狠狠地揪住了一把,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喉头泛起的甜腥之感像再也压抑不住涌了上来,他呕出一口艳红的鲜血,像开到糜烂萎败的朱槿。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走了,走的时候又偏偏倔强得什么也不肯拿上。
她年幼的时候独自跑到小世界外面滚落到山涧中,他那时候还知道沿着她贪玩的路径就能把她找回来。她从小身体就很好,几乎无病无灾,可等他找到她的时候还是近乎奄奄一息。
而她如今伤成这样……
苍冥的指尖都在簌簌颤抖,他极力按住心头翻涌的痛楚。他是在闭关疗伤过半的时候强行破关而出的,腹下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开始剧烈作痛,心肺的曾遭受的合击又旧伤复发。
他扶住回廊的长柱,从怀中取出丸药随意往嘴里倒了一些干咽下去。
他知道他必须立刻出门去找到彼岸把她带回来,她还伤得那么重,她一点修为也没有,虽然她可能已经不愿意再回来了……
她大概猜到了真相,晓得了她一直以来认作救命恩人的他的面目。她对自己唯一的好感来源或许就是救命之恩,然而连这样的恩情也是假的。
她也许从没喜欢过这里,就像洵南讲的,也许她也从没喜欢过自己,苍冥苦涩难言地笑着。毕竟他对她从来也算不上多好,毕竟他当年把她救回来也不过是因为想得到女娲之遗。
他其实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能去把她强行带回来,他只得不停地告诉自己是因为她的伤她不可以流落在外,其实他不敢承认是因为他希望她能留下来。
可是他不该对一个轩辕族人怀有那样的感情的。
每一分对彼岸的情愫,对他枉死的亲族而言,都是一种无声的背叛和变节。
可是他没有办法抑制自己去想她,就像上回他在句注关前率军攻打孰湖一族、洵南前来告诉他彼岸失踪的时候。
洵南希望他出手救回彼岸。而他那时为大局考虑,迟迟不能动手,反倒借此追问洵南,为什么明知他意图的是女娲之遗,当初还要帮他从轩辕氏禁地救出彼岸,是否是因为只要女娲之遗和取出女娲之遗的符禺剑分与两处他便觉得放心。
“因为我没有其他人可选。”洵南沉着脸,终是给了他这样一个答复。
一个说不上来不好,却又缺了些什么的答案。
而他此时斜躺在矮榻上,半阖着眼,看不出心绪,缓缓地道:“她的人偶身上有我的神识。”说罢向孰湖大军驻扎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救她?”洵南也勉强跟着苍冥冷笑一声,“毕竟你还需要女娲之遗不是吗?”
而他却像陷入了昏倦的沉思又或者是睡眠,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他那时还觉得自己在彼岸和女娲之遗之间算得从容分明,他要的从来都应该只是女娲之遗和与之相关的那个秘闻。
苍冥倏地睁开双眼,右手渐渐收紧——她至少把人偶带走了,而人偶身上有他的神识。
那么他起码应该去看看她的,去看看她是否安好,他应该去的,哪怕她不愿跟他回来了。
又或许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无论如何彼岸都会和他回去的。
第 12 章
顺着人偶的身上微弱的神识找到彼岸便没有那么难。
苍冥赶过去的速度很快,然而终究是慢了那么一步。
一步之遥而已,他便失去了再将她带回身边的机会;又或者也许命运独独给了他百十来年的机会,他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过,直到他彻底失去之前。
陈旧的古庙衰败,而彼岸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离闰。
她其实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整个人因为伤痛的复发紧紧地蜷缩成一团,露出来的侧脸苍白虚弱,双眼紧闭,左手无意识地攥住了离闰的手掌。
苍冥的神情随之黯淡下来,转身欲走,直到下一秒彼岸全无血色的双唇中喃喃唤出他的名字,苍冥。
声音很微弱,似乎称得上是呓语,他听到的那刻整个人像是被术法困在了原地,一步也走不脱。
心口腹中的剧痛又开始翻涌起来,苍冥伸手去拿怀中的丸药,然而手指却仿佛抖得不受自己的控制,药瓶蓦得从手中滚落在地上,在寂静的郊野发出轻微而明晰的声响。
离闰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
苍冥没有再管落在地上的药瓶,也仿佛没看到拦在他身前的离闰,他径直朝彼岸的所在走去。
“巫祝把你当年带走彼岸的事情和我讲过了,你该离她远一点的。”
苍冥目光冷冽,声音和乍融的冰雪一样清远而平和:“这话你没有什么资格跟我说。”
“你既然一开始就是为了女娲之遗,此刻也不必再假惺惺地来找她,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离闰的右手已经做成出招的姿势,随时会向苍冥发出攻击,“况且你当时的伤还没痊愈,难道觉得还能从我手中强行带走她吗?”
“你的□□也没见修复,彼此而已。”
果然离闰闻言,面色也沉了下来。
离闰打量着苍冥,忖度着两人之间这一战可能的胜败结果。
苍冥的伤似乎在句注一战之前就从未好转过,他此刻的注意力仿佛没有怎么放在和离闰的交手上面,甚至连惯常用的剑也没有出鞘,但是右掌中的蓄力动作依然散发着可怖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