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写邮件吧。”解雨臣开电脑。
趁他打字的功夫,吴邪又把前前后后的每次预估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彤云密布。
从来没有完美的方案,只有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但目前他们根本找不到一个权衡利害的支点。
所谓死局。
“这套手法太极致了。”张起灵则在重看招标文件,“FD要是能发扬光大…”
解雨臣轻笑起来,“这种局的道理说出来大家都明白,可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也是。大道无形。”
“二月红走后,整个FD急功近利,一方面什么都放给一线,一方面丝毫不尊重一线的尊严和价值,好不容易积累的学术资本很快就吃光了…”解雨臣停住,又淡淡地说,“不过那也已经不关我的事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张起灵难得开起了玩笑。
“哎,话不能这么说,让霍老大听到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MDD就是我的沧海!”过了一会儿,解雨臣让开椅子,“你们看看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吴邪看了看,是解雨臣一贯的风格,措辞委婉而清晰,交代了整个来龙去脉和初步设想,请霍老大指示。他回答,“没有。”
张起灵也摇头。
解雨臣按了发送键,“那明早见。”
三人各自关机,出了解雨臣的单间,看到办公室一片漆黑,下班时间早过了,销售们也被解雨臣打发回去先养精蓄锐。
“叮。”两声叠在一起份外清越响亮。
解雨臣和张起灵同时摸手机。
原来是黑莓的消息音。
“霍老大的邮件。明早八点半到办公室,她要跟我们过方案。”解雨臣对吴邪说。
吴邪恩了一声。
解雨臣一手开门一手按键盘,“我帮你一起回了吧。”
“谢谢。”张起灵说。
“以前是一晚没回就来邮件骂人回太慢,自从拿了手机就变成了半小时没回就要挨骂…”解雨臣悻悻,“早知道就不拿这个奖品了。”
闲聊着,三人出了杭州办,互道晚安后回家的回家,回酒店的回酒店。
晚风柔腻,吴邪心安理得在空荡荡的街上闯了个红灯,过马路往自己方向走。
明早八点半。
这说明方案的确没有可以置喙之处,但接下来的事情已经轮不到他们做决定。
又是那种劫后余生,但九九八十一难还有八十难在前头的境地。
但愿这次也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解雨臣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我们可以苟延残喘到明天中午。”
吴邪不明所以。
“总部财务价格团队今晚计算出绝对价格和利润后会给霍总监一个答复。她明天上午用来沟通。大概中午作出决定。”解雨臣解释,“今天上午那么详细地跟我们过一遍就是为了有备而去。”
他已经在高强度的工作负担下熬了很长一段时间,说话间不自觉就带着些许求安慰求鼓励。
吴邪心一软,又是那种微微荡开一圈一圈涟漪的感觉,提议,“要不要叫个咖啡提神?”
“不要。再喝要心动过速了。”解雨臣想了想,“去抽根烟?清醒清醒再回来研究跟长帆的打包协议吧。现在看下来也就这条路比较走得通了。”
“好。”
张起灵也说行。
三人到了楼下,环绕大楼的路灯压得很低,灯罩浑圆,像数十轮降临世间的满月,洒下人造的清辉。
何事长向别时圆还是何处春江无月明。
掏烟的时候吴邪才想起来红双喜告罄,解雨臣看到,弹给他一根中南海。
“谢谢。”
“不客气。”
张起灵替吴邪点烟,然后是解雨臣。
解雨臣的视线落在他的打火机上,“纪梵希?”
“是的。”
“我有个差不多的,丢了一次又买了个。”
“是很好用。”张起灵说,摊开手,“也比较简单。”
解雨臣看一眼,笑笑,“是同个型号。不过我挑的白色。后来买的那个也丢了。”
张起灵颇可惜地说,“市面上买不到了吧?没仔细找找?”
解雨臣本来就不怎么依赖尼古丁,说话间烟还剩大半就被他按熄了,“是被看守所的拿走了。出来时去领个人物品,不见了,当时急着走,懒得跟他们吵。现在要买到一模一样的很难,我在想买个相似的。”
当时急着…
一截滚烫烟灰掉在他手背上。吴邪挥开。
当天下午解雨臣给他打电话。
我想你。
你现在好吗。
什么时候回来。
我来接你。
…
所有的不安。
所有席卷而来的彷徨动摇犹豫流离。
和你曾经赐予我的,万千心动与温柔。
你的心里还有遗憾吗。
我可以这样问你吗。
你还…
张起灵看向他,“怎么了,天真?”
“…我没事。”
“是不是晚上冷?”
“我们回去吧。好像风是有点大。”解雨臣说。
“你可以走了,Sheldon。”
吴邪晃晃头,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看解雨臣神色如常,也不像受刺激过大的样子啊。
解雨臣低着头开始收拾这两天写得铺天盖地的草稿纸,“你刚也听到了,我们这个标不用再投了。所以……”
巨大的愤怒猛地升腾而起,随之汹涌而来的是同样的委屈。
一半是海水一般是火焰的煎熬。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吴邪霍然站起来,气得直发抖,“你看看你的样子,像是安分守己不会再投吗?你想做什么?反正方案我已经写好了你自己拿过去应标是不是?”
椅子被他的动作挥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脆响。
解雨臣手上停住,抬眼看着他。
“是不是?”
解雨臣展颜一笑,说,“是。”
明明是自己在俯视他,吴邪却有即将被压迫到窒息的感觉,他咬牙,“你又想让我置身事外?”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置身事外有什么不……”
“一点都不好!”
门被敲响,解雨臣侧头。
吴邪僵住了,回头,看到张起灵略有诧异地停在单间门口。
“跟长帆谈得如何?”解雨臣说。
“没占到太多便宜。长帆也知道我们怕他们反水,非常强势。你们呢?”
解雨臣笑起来,刚才散发出的慑人辉映消失殆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霍老大骂我跟你一起疯,你和她说什么了?”
张起灵也笑,“我跟她申请给长帆四成的信用订货额度。霍总监直接让我不用再投了。”
“她也这么跟我说。”
“那你还要再投么?”
“公章在杭州办。产品证书有现成的。”解雨臣没有正面回答,却转向了吴邪,“现在我有人证,你想装不知道也来不及了。”
吴邪心下一松,几乎站不住,他拖过椅子坐下。
“先说好,报告和事后批准我可以负责,挨骂可要你去啊。”解雨臣开玩笑。
张起灵回答,“没问题。”
总部反馈的方案整体折扣成了七二,但对各个配件的价格调整有起有落。长帆则对利润率非常看重,还要求扩大代理区域,对美妥乐蜚声业内外的咨询产品部也表示了浓厚的兴趣。
听完吴邪对方案的结论,解雨臣说,“Sheldon,这其实是个很重要的信息。说明有些配件利润空间小而有些相反,我们把方案最后做一次微调,就根据总部的反馈做。”
吴邪点头。利润在业内是最讳莫如深的话题之一。仅少数高层才知道确切数据,其余人都是靠经验积累估计。真正的金牌售前工程师因为常年浸淫在产品之中,对利润的把握会非常精确,能给销售以强力的支持。这也是胖子反复给他培训希望达到的效果。
解雨臣又问张起灵,“至于长帆,他想要这些东西,会拿什么跟我们换呢?”
“如果我们以七折以下价格应标,与FD仍然有差价,他们会进行弥补。”
“像江海一样?”
“是。”
“到底都是代理FD多年的,风格都差不多。”解雨臣抚掌。
第二十六章
吴邪回家,一看天际已经开始出现鱼肚白和玫瑰红,想想睡一觉也来不及了,索性开热水洗澡。
吹头发刮胡子熨衬衣,时间已经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