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锦年“嗯”了一声，视线逡巡四周，在旁边用膳的都是商贩、行旅。
靠窗的位置，杨飒端坐其中，桌上搁着清粥小菜，他一只手端着酒杯，似乎察觉到视线，蓦地抬眸看过来。
她收回视线，平静道：“路引之事，迫在眉睫。若是短时间内，你无法解决，我们就只能分道扬镳。”
孙绮波不可置信，说好一起想办法，只是转眼她便翻了脸：“不是说好要一起找伪造路引的……”
“上马车时，我也只答应捎你一程。”孟锦年夹了一口小菜，淡淡道，“我时间有限，不能一直在此耽搁。”
话音刚落，忽然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而至。
天地间顷刻成了一片汪洋。
狂风席卷，潮湿带着水汽的空气自门外扑进来，仿佛客栈里都充满了雨味。
孟锦年怔怔地望着窗外，旁边是孙绮波幸灾乐祸的声音：“这可倒好，你即便想走，也走不了了。”
大雨留人在此处，孟锦年不禁叹了口气，只能暂且留下。她忍不住望了杨飒一眼，他脸色平静，只是仿佛不经意一般，也望了过来。
入夜，风雨击打窗扇哐哐作响。
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客栈竟有种莫名的寂静。孙绮波早就沉沉睡去，孟锦年不知怎么，心底有种忐忑的感觉。不多时，她披着衣裳走到床前，推开窗棂的一角，冰凉的雨滴立刻打在手心。
“啊……”
孟锦年蓦地转身，全部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尖叫声极其短促，被唰唰的雨声冲淡。她随手捞了一件外衫披上，刚绑住腰带，就听见一阵迅疾的脚步声。
锦年轻手轻脚靠近门前，推开门缝，只见几个人影匆匆闪过去。
出事了。
孟锦年思忖片刻悄悄走了出去，躲在二楼栏杆后微微低头望去。只见客栈里，几个蒙面人在与杨飒的人打斗。
与此同时，客栈的后院更是混战成一团，杨飒亦立在当中，全身衣衫都被雨水打湿，顺着额头留了下来，他一手握着刀。
刀刃雪亮，殷红的血顺着刀尖滴落下来。
他的对面亦是一个蒙面男人，身材高大，黝黑的目光透着凶狠的意味。他武功高强，刀刀来势凶猛，其余的军人招架不住，杨飒加入战局与他对峙，才挽住颓势。
后院里都是水洼，漆黑的夜空下，大雨劈头盖脸。
七八个人散落地躺在地面上，有的受伤捂着伤口惨叫，有的不再动弹，任雨水落在身上。
杨飒直视着对面人的眼睛，冷声道：“我原以为，你很识时务。”
那人沉默着，紧接着，他蓦地欺身过来，举刀劈下来。杨飒一个侧身，反手格挡，只听见“铿锵”一声，短兵相接。
他们同时倒退一步，站在雨中，浑身戒备地望着对方。
孟锦年转了个身进了房间，背靠着门心中怦怦直跳。出门在外，切莫多管闲事。
只是，她微微偏头，对面的房门半开着，杨飒想必早就下去了。
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孟锦年等了许久，直到打斗声逐渐消失在雨声里，才发现自己手足冰凉。
孙绮波亦醒了过来，起初被她吓了一跳。孟锦年捂住她的嘴，低声说了来龙去脉。孙绮波吓得动了动喉咙，急急地握住剑。她们沿着走廊边缘慢慢走下去，还没走出后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泥土雨水的味道，迎面扑来。
戴江匆匆走过来，撞见她们登时一顿，然后急忙走进了后院。
杨飒还立在原地，捂着一只胳膊，望着房檐的方向目光带着戾气。
知道会有人受伤，孟锦年提前拿着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和绷带，孙绮波握着剑走在她身后。刚到门口，孙绮波就被一具尸体吓得浑身僵硬，她手腕颤抖起来，扶着栏杆一个劲儿干呕起来。
孟锦年忍着强烈的呕吐感，撑着伞跨过障碍物，走到了院子的正中央。
雨势小了一些，戴江正跟杨飒说着什么，片刻，他忽然转过来望见锦年。她动了动嘴唇，刚要举起手中的绷带和金疮药。
“小心——”孟锦年听见孙绮波短促的尖叫，刚一回头。
刹那间，伞骤然歪了下去，漆黑夜里漫天雨水倾泻而下。腰间忽然一紧，天旋地转间，雨水打在脸上四处飞溅，她只听见“噗哧”一声。
对面的那人正举着刀指着孟锦年，而他胸口正中插了一口断刀，在漫天雨中直直地仰天倒了下去。
她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杨飒的怀中。
杨飒一只胳膊紧紧扣住她的腰，另一只还保持着扔刀的动作，继而转头朝她看过来：“你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头发湿淋淋的贴在两侧，清秀白皙的脸，越发透明而如出水芙蓉。唇色不点而朱，漆黑的眼睛更是如同浸了水，有点惊心动魄的光。
杨飒手掌扣住的腰，竟然纤细不盈一握，让他几乎有了错觉。
孟锦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猝然惊醒，猛地推开他。眼前太过混乱，推开杨飒时碰到他的胳膊，只听见他闷哼一声。
她倒退了几步，一抬手，都是血。
杨飒受伤了。
被他所救，却推了他一把。孟锦年心里过意不去，刚上前一步，杨飒蓦地抬眼看过来。
“你需要上药——”
手腕被扣住，人被拉得踉跄了几步，杨飒直接将锦年拉到一个军人面前。
那名军人肩膀被砍了一刀，汩汩的血从按着的手背流出来，他脸色苍白，压抑着痛呼的声音。
“先给他治。”
孟锦年很意外，微偏了头，杨飒胳膊上的伤口，暗红的血浸透了衣衫。杨飒恰好看过来，似乎是想到她想什么，迅速而低声道：“我不要紧，还能忍。”
话音刚落，他捂着胳膊走了过去，戴江也迎上来，皱眉跟他说些什么。
孟锦年蹲下身子，拿开那名军人的手，他又痛呼一声。大雨冲刷了他脸上的脏污，锦年这才发现，这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
“手巾。”
孙绮波反应过来后，忙去客栈里打水。
孟锦年给他清洗过伤口，然后把药按上去，少年立刻呲牙一声，她低了头轻声道：“忍一下，很快就没事了。”
少年勉强点了点头，别开脸。
掏出剩下的一瓶金疮药，锦年正欲递给戴江，戴江却忽然扭头看了一眼客栈，皱眉道：“那边还不安宁，我得过去看着。”又对孟锦年道，“大哥的伤就麻烦你了。”他说完，不待锦年反驳转身就走。
他们行伍之人，干脆利索，锦年“哎”了一声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戴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后院的门廊上有人点了灯，湿淋淋的地面上折射出光。
杨飒模样狼狈，长发也湿淋淋地垂下来，他的衣袖被鲜血浸透，也只是微微蹙眉。
孟锦年心里一叹，望着他平静道：“走吧，给你治伤。”
作者有话要说：
大雨留客，想到了以前一句著名的无标点句子。标点加在不同的位置，就有多种意思。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本文应该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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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治伤
卓栾等人早就等待已久，选在众人熟睡的时刻，他们悄悄潜入归林居大通铺，没想到被杨飒派去的守卫发现。霎时间，两方人交起手来，那些被铐住的囚犯，亦拼了命反抗。
杨飒被惊动，刚出房门却霎时间卷入到与卓栾的打斗当中，申屠刚带着人拼杀，他们在后院混战一团。
被大雨挡下的客人，并不只有孟锦年他们。但其余的客人，都是在江湖上跑惯了，知道什么时候该闭门不出。
雨势似乎小了些，孟锦年说完那句话，转身就走。
身后杨飒跟了上来，他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知道夜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该出来么？”
这话竟有种教训的意味，孟锦年忍不住侧头道：“若非厮杀声消失，我是不会出来的。”
这话又倔又硬，偏偏说的人云淡风轻，有种不服气偏又掩饰的执拗感。
杨飒捂着胳膊出了冷汗，却不禁扯了扯唇角，今夜被偷袭的阴霾下。唯有此刻，才忽然放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