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尤长靖扶起尸体的手，对林彦俊一笑，“你来还是我来？”
林彦俊的目光在那只墨绿色的手上停住了，似乎正在经历什么重大的心理斗争，三秒后转身道，“我去取指纹卡。”
尤长靖轻笑了一声，对王子异悄悄吐槽，“你不要看林彦俊平时那个样子，其实，嘻嘻，他什么都怕。”
说罢，拿起手术刀，顺着尸体的拇指根部齐齐整整划了一圈，取下尸体的拇指皮肤套，然后把自己的拇指伸进了尸体的皮肤套里，抹上油墨，在林彦俊递过来的指纹卡上用力捺印了一下。
观摩了提取指纹全过程的王子异，决定把本年度最可怕恐怖片的冠军颁给这一幕。尤其是这两个人对这件事的轻车熟路和云淡风轻，彻底刷新了他对这两个人日常工作的认知。
“这不是《聊斋》里的……《画皮》么？”王子异的声音有些颤。
捺印完最后一个指纹的尤长靖抬起头，对上王子异充满惊恐的一双眼，连忙安慰道，“子异你被吓到了呀？其实我们也不常用这种方法的啦。”
收好指纹卡的林彦俊平静地补充，“明明是很幸运。如果腐败程度不够，或者更加严重，这种方法还用不了呢。”
王子异还没来得及思考用不了这个方法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已经被林彦俊叫过去拍摄尸体头面部的一处创口。
林彦俊弯下腰仔细观察，“腐败导致创口周围不清晰了，但好像是个星芒状的创口。”
“钝器伤？”尤长靖也低下头凑过去看。
林彦俊略一思索，“应该说平整的钝性物体都可能。”
王子异慢慢开口，“尸体是在山上发现的。有没有可能，是从山上滚下来摔死的？”
尤长靖摇摇头，“不可能，发现尸体的山坡上，没有平整的东西呀。石头都是很尖锐的。”
林彦俊抬手按了几下尸体的面部，几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骨擦音，看来有骨折。”
“解剖吧，我来负责胸腹，你再好好看一下头面部的伤。”说罢，尤长靖转身对王子异谆谆嘱咐，“子异，一会儿我数三下，就会划开腹腔了哦。数到三的时候，我们一起跑出去。”
还没等王子异提出为什么要跑出去的疑问，尤长靖已经把手术刀抵上了尸体高高鼓起的腹部，“一，二，三！”
手起刀落，两位法医抢先跑出了解剖室，慢了一步的王子异瞬间被恶臭的腐败气体包围，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跌跌撞撞跑出了解剖室，正对上两位法医同情中包含着看热闹的眼神。
林彦俊伸手拍了拍王子异的肩，“Bro，习惯了就好了。”
“没有……咳咳……没有下一次了……”王子异一边咳嗽一边疯狂摇头。
（二）
等到腐败气体散得差不多了，三人才重新走入解剖室。
林彦俊用手术刀划开死者的面部皮肤，指了指一块皮下组织，“这一块的颜色比周围更深，是皮下出血啊。颅骨骨膜完整，致伤工具果然不是尖锐物品。“
尤长靖手上一刻不停地忙着掏内脏，眼睛匆匆往颅骨一瞟，“是致命伤吗？”
林彦俊对王子异略一点头，“Bro，帮忙递一下开颅锯。”
王子异抱着相机，目光在桌子上搜寻类似于电锯一样的东西。半日无果后，转过头问两人，“哪个是开颅锯啊？”
专心研究胃内容物的尤长靖低着头解释，“长得很像切披萨的滚轮刀的那个就是。”
王子异嘴角抽搐了两下，“长靖，我觉得小鬼的问题很有道理，为什么一到你这儿就都是吃的……”
一阵开颅锯的轰鸣后，颅骨顺着锯线落下。林彦俊剪开硬脑膜，立时便有已经自溶的脑组织流了出来。林彦俊抓来一个玻璃碗接住脑组织，一边观察一边道，“额部和枕部的脑组织都是深褐色的了。”（1）
尤长靖终于有了兴趣，凑过来看，“额部和枕部都受伤了？会是前后夹击么？”
林彦俊略一沉吟，“不好说，还有可能是对冲伤。等一下翻过来，我看一下枕部有没有皮下血肿吧。”（2）
王子异对着玻璃碗内的一滩液体微微出神，一些联想让他的胃液开始翻腾。直到回过神来，意识到错过了两位法医的对话，匆匆道，“你们发现了什么吗？”
尤长靖粲然一笑，“发现死因啦。这么严重的颅脑损伤足够致死了。”
王子异眼睛亮了，“是不是尸检快结束了？”
林彦俊和尤长靖相视一眼，决定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通知王子异这个噩耗，“还早。”
（三）
两个小时后，当尤长靖终于完成了缝合的那一刻，王子异的眼神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光彩，飞速转身准备逃离解剖室，却和抱着一个玻璃罐的林彦俊撞了个满怀。
林彦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王子异，“Bro你没事吧？”
林彦俊怀里的玻璃罐凑到王子异鼻尖前，罐壁上的一大片“米粒”受了摇晃，都不安分地蠕动起来。王子异眨眨眼，在意识到这些米粒是什么的下一秒，如同触了电一样迅速弹开了。
林彦俊把玻璃罐举到灯下， “这是绿豆蝇的蛆虫，最长的几条在1.2厘米左右。现场没有发现蛹，也没有蛹壳。”
尤长靖拿起笔记本做着算术，“这个季节，考虑到山里的温度，蝇蛆大概6天就可以成蛹了。1.2厘米的幼虫，大约对应……4到5天的死亡时间。”
林彦俊点点头，“子异，麻烦给坤坤打个电话，让他们走访一下，附近村落有没有失踪了4到5天的人。”
“子异？子异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有点……低血糖……”
注（1）：自溶指的是人死后体内各脏器由于自身酶的作用，逐渐软化和液化的现象。在人体的各种脏器中，胰腺是最早发生自溶的脏器之一。脑、胆囊和胃粘膜也会较早自溶，肾脏、肾上腺、肝脏和脾次之，皮肤的自溶最晚。（摘自百度百科。）正常脑组织自溶后是粉红色，深褐色说明有颅内出血。
注（2）：头部受外力作用时，于着力处的对侧部位的脑组发生损伤，成为对冲伤。（摘自百度百科。）额部和枕部都有颅内出血时，如果只有一边有头皮血肿，则说明损伤不是打击伤，而是摔跌导致的对冲伤。
第三章
3.3 鞭炮齐鸣
（一）
最先找到死者家属的是小鬼。
朱正廷接到小鬼的电话就带着Justin急匆匆赶来，离院子二百米外就看见院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的围观群众，一时皱紧了眉头。身边的Justin悄悄拉一把朱正廷的袖子，凑到朱正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朱正廷的眉头才舒展开来，轻轻点了点头。
Justin得了许可，大步走到院子前，放开嗓子大喊：“警察办案，闲杂人等不要围观了哈！”
这一嗓子效果显著，围观的村民立刻调转方向，把Justin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朱正廷逮着个空子，忙趁着人群不注意溜进了院门。
院子虽然算得上整洁，但面积不大，显然不是个能经营农家乐的家庭。角落里堆着一摞农具，葡萄架子上的藤却枯黄着，毫无生气地垂落下来。夏天本是葡萄成熟的季节，看来院子里的葡萄早已无人打理。
屋门没有关，只垂着一张芦苇帘子。朱正廷掀开帘子，就看到一个30多岁的女人紧紧攥着小鬼的袖子嚎啕大哭的惨状。
小鬼从警以来，头几年做卧底，枪林弹雨里抢生意，血肉横飞里拼命数。后来进了重案组，大风大浪也见了不少，但从没经历过现在这样的场面。右边袖子上全是女人的鼻涕眼泪，胳膊半伸着，递过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一双大眼睛瞪得像铜铃，想出言安慰几句，酝酿了十分钟，只从喉咙里挤出来四个字：“节哀……顺变。”
小鬼抬头看见朱正廷，像见到救星一般疯狂用眼色求助。朱正廷头一回看见小鬼惊恐成这样子，倒是不紧不慢地整理起衣服来，扶完领子拉袖口，拉完袖口摸扣子。
小鬼看在眼里，恨得牙根痒痒，灵机一动，伸出左手，用指尖小心地拍拍女人的肩，开口道，“大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副组长，秉公执法，刚正不阿，明察秋毫，断案无数，人称包青天转世。您有什么冤屈，尽管跟他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