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想要的资料,我让手下们到处搜刮来的。还有,你上午打了一轮的那个胖子,他终于肯协助我们了。”
天生目把几本线装古书放到他手上,他立即粗略翻看,果然就是他想要的。
“为什么……他明明快死了都不肯答应的。”
“我说啊……武力不能够解决所有问题的。”温文儒雅的少年双手抱胸,浅笑着耸耸肩,“所以我就稍微……威胁一下他……用他那可爱的女儿。”
幽黑圆圆的双目眯细成危险的弧度,那甜美的笑容之下堆砌着他见不到的卑劣与狡猾。
“你还真是卑鄙呢……”
“我可是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啊。”
对自己的恶性毫无掩饰,天生目自豪地笑了笑,可笑容很快从面上抹走。既然已经把资料交付,那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
“那……我回去了。”
说着,天生目转身离开。不过才走了两步,少年又扭头看他。
“我回去了哦。”
说完,又向前走了两小碎步,又回头来。
“我真的回去了哦。”
鬼岛手里捧着古书,脚板跟铸在地面一样丝毫不动。看着天生目一步一回头的别扭样子,不知怎的一日下来的郁结亦有丝丝的松解。
“我说——我真•的回去了哦!!”
第三次,天生目完全把身体转了过来,装都不装地朝他生气地喊。
他心中觉得颇为有趣,但脸上还是木头一般呆愣,“那就快滚蛋啊。”
“你这个男人真是……”友人恼火地龇牙道,所谓事不过三,也没那个厚脸皮再纠缠下去。
友人的身影即将离去之际,那夜生死只差一线的画面又一次闪现眼前。退一万步来说,若这一次无法赶在三日之期内剿灭怪异,那么这一别,或许就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张开嘴巴,喉咙竟觉如万根针在刺着。
“天生目…!”
唤了十年的名字,从孩提稚嫩的声线,度过青雉的变声期,再到了平稳低沉的现在,一直都没有变过。
在无数变换逝过的色彩河流里,对方旋身而来,顷刻之间,那一抹清淡之色如此鲜明,那优雅温婉的花纹、柔软轻薄的衣料,还有那张与他一同成长、改变的面容。
说出那句话时,他的嗓音里藏有自己才能感觉到颤栗和畏怕。
“……这可是背水一战。”
惊怔之色掠过天生目的眸眼,很快便化作了然。和装的少年阖眸柔笑,当再睁眼来时,一切迟疑或恐惧都已随春风拂去。
“啊……我知道,我赌上天生目之名,也要把那个怪异消灭。”
抿出一个疑似宠溺的笑,他捉紧腰间长刀,眸色愈发坚定。
“哼……那就出阵吧。”
只要有你相伴,我便无可匹敌。
***
坐在黑色的福特T里,从窗户看去外面的车水马龙,如同窥见一个精彩纷呈的奇幻世界。人们的嬉笑怒骂,文学的百花齐放,若是身边的人可以稍稍高兴一点,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会更好。
“喂,现在这种情况还外出好吗?”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真下时刻留意旁边穿着袴装开车戴眼镜青年。
和服、汽车、眼镜、刻在手上的死亡印记,若说到时代的对碰,现在这个画面可说是一个典型例子了吧。
“怪异以人类的恐惧为粮,我外出调整一下心情正好。而且还有些东西要调查,希望能多少帮上鬼岛君的忙……”
青年有气无力地说着,车子最终停靠在一块空地上,两人还需步行一小段路才能到达目的地。
“午安,真下少尉。”
“午安。”
看着真下与过往的行人冷淡地打招呼,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身旁的这个男子。
“真下认识的人好多呢。”
淡淡地如此说着,他偷偷看去真下帽檐下的表情。
还是他所熟悉的淡漠中带有一丝厌烦的脸,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真下,他觉得有些庆幸。
“我才不认识这些人呢,只是出于礼貌打招呼而已。都怪大尉的嘴巴漏风,搞得个个都知道我了。”
真下的出身、家庭、过往,他都从未其提过,自己也不曾好奇问过。虽然他觉得开口问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既然对方不主动去说,他也没有多嘴去问的必要。从相识的那日起,为何真下会总是出入九条馆,经常呆在自己身边,你我在之间的暧昧关系到底为何,一切都蒙在雾中,真相无法触及,亦不敢挖掘。
停在一家西洋果子店前。进到店内,真下毫不客气地把手肘搁在接待处的台上,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老板,在吗!”
穿着黑白西服的老板出来迎接,一见到真下,立即认了出来,“啊,是真下少尉,有什么能帮到您吗?”
“这家伙要问点话,”男子指了指旁边呆站着的他,“你知道什么全都说出来,有隐瞒半句就饶不了你。”
“好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还请两位先入雅座。”
工作日的午后,店内客人并不多。老板为他们准备里临窗的包厢座位,端上咖啡和蛋糕,甜香飘入鼻尖,展目而去可以见到满盈的春色,粉樱随风乱舞,有几片袅袅飘入未关好的窗内,落到桌上。
凝着那一小片可爱的花瓣,和服袖子下露出的红色印记映入眼中,让眼镜片下的双眼看起来更是忧郁。
“你怎么了,一言不发的。”啖一口浓香的咖啡,真下低声地问。
“没事的……”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他缓缓捧起咖啡杯,两张手掌一并感受这温热,然后举杯尝了一小口。不加任何修饰,集合了香、甘、醇、酸、苦五味,均衡而强烈,复杂而又如此纯粹,是一杯不错的黑咖啡。
“你竟然一颗糖都不加,这也太奇怪了。”
在九条馆里冲咖啡加糖到疯狂程度的人,现在竟毫不犹豫饮下极苦的黑咖啡,真下感到非常不妥。
“现在或许加再多糖也尝不出吧。”
垂眉苦笑,嘴里的味道浓郁不散,正好比他现在的心情。虽然从孩提时就知道自己身上有着早逝的命运,但一旦被确切地告知了死期,果然还是会恐惧的吧。
“是吗……”注意到他捧着杯子的手在微微发抖,真下打开方糖罐,爽快地把好几颗糖丢进自己的咖啡里面。迅速地搅拌咖啡,男子举杯含了一口,只见真下忽地站起身来,一手拽过他的衣领,湿润的嘴唇就这么无预兆地印了下去。
顺着唇舌,暖热香醇的加糖咖啡被略带粗鲁地灌入他的嘴中,那甜美浓郁的味道、那灵活狡猾的舌尖,都正是自己喜爱与习惯的。
咖啡被饮尽了,齿颊留香之间,仍有两条舌头在互相纠缠滑动。微睁着双目,痴恋地凝视对方或沉迷或得意的表情,吮吸唾液的声音在浓缩了一面暖春的窗户下碎响着。等待真下终于愿意放开他的嘴巴时,甜的感觉仿佛感染到每一个细胞,覆盖了宣告死亡的声音,而都在轻声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这样……有觉得甜些了吗?”
如偷腥的猫咪般舔了舔嘴巴,真下望着脸颊羞涩浮红的他,笑得愈是魅惑。
从店主那里顺利了地获得了情报,在驱车回九条馆的路上,他一直一言不发。距离鬼岛回来取资料还有些时间,干待在阴森的洋馆里也只会徒增忧伤,真下便拉他到两人馆外的樱林散步。
两道樱花盛绽得如火如荼,夜空亦染成了少女的粉色,宛若一团团巨大蓬松的棉花糖漂浮在空中,一般般舞落的花瓣如若粉红的金平糖,烁着夜灯的光,恋在他们的肩上发上。
长靴踩在樱花柔软的尸体上,一眼望去,一地尽是绵长铺砌的粉色花毯。一些花瓣已经被踩烂或腐烂,失去它们活着时的漂亮色彩,终将化作春泥,为下一年的樱色作准备。
抬起手,让万千零落的樱瓣随意落入掌间。很快,一个小幸运轻盈地停落在掌心,他默默望着这粉嫩的小可爱,五指慢慢合拢,如待宝物般温暖着它。
“怎么不走了?”
前方,已走出数尺远的真下回头来,一刹间,晚风如曾经的那一夜呼啸而过,吹起数之不尽的花瓣,迷了人眼,如坠梦中。
望着若远若近的对方,他的心中有声音沉吟着。思忖之后,他从衣袖中小心取出一小张白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