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她憨笑两声,弯起眸子,与夜幕上悬挂的寒月别无二致,“婪儿有所不知,我这人大鱼大肉惯了,养得身子刁钻得很,吃鱼肉不胖,吃这些咯牙的东西反而更容易发胖。”
“胡说八道。”叶枝笑着斥责她,语气里神情里满满都是轻松。
夜风迎面吹来,解除了浑身的闷热,眼看着时间跃入仲夏,天气却时凉时燥,只有此时夜风最宜人。
不知从何听说,心悦一个人,最爱的是他的眼睛。就像在一面镜子前,多想那面镜子的倒影只有自己,为此永不超生也甘之如饴。
萧月吟啊萧月吟,你将我送到大宋来,究竟是害了我还是助了我?
双手枕在脑后靠着车壁,望向披着薄衣的寒月,迷离的眼神带着虔诚,随着马车平缓地移动,一颗心,一点一点向下坠落,深渊里没有尽头,偏偏又不到尽头决不罢休。
不需有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此时此刻,该更迭的永远不会停下。
第88章 老马
官路通常都修得十分宽敞,这条路却意外地有些狭窄。两道旁参差不齐的树梢时常刮到车顶, 发出一阵阵类似于风吹漏顶的声音, 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给仲夏的夜晚增添了些凉爽之意。
耳畔时而呼啸的风声使人头脑清醒,一丝睡意都提不起。月光照耀着稀疏的树木, 浩然地倾斜而下, 毫不吝啬它的爱戴。
“嘶!”在最奇特的寂静中, 一声马啼横空出现, 划破长空,搅乱了蝉鸣搅散了月光。栖息的飞鸟从低矮的树木中惊起,鸟兽四散,翅膀扑腾的声音尤为清晰。
马车后方的门嘭的一声被大力撞开,一道漆黑的身影在银白的月光中掠向声源处。叶枝勒紧缰绳,“吁!”
马车停得牵风防不胜防,险些跌了下去,好在叶枝眼疾手快揪住了她的衣服, 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膛, “吓死我了!”
“你看着马车,我去追老鹰。”叶枝把缰绳交给她, 利落地跃下马车,两三下就消失不见。牵风怔愣地看去时,人已经不知所踪了,吉光烦躁地磨了磨蹄子,鼻子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人觉得诡异莫名, 举起身旁的灯笼来,就连灯笼里的烛光都像在泛着幽幽冷光,牵风浑身一个哆嗦,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马车。
隐士长速度极快,叶枝根本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凭着直觉向后靠拢,重物坠地的声音让叶枝寒毛立起,她加快步伐,前方窸窸窣窣的声音蓦然明朗起来。
“汪!”
“别伤他!”千钧一发之际,叶枝大喊道。
借着银灰色的月光,叶枝这才看清楚。老马踩进陷阱摔了一跤,可能是长途跋涉的缘故,这会儿已经累得站不住了,它旁边还蜷缩着一个人。隐士长听到叶枝的话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抓住其人的肩膀大力向空中一甩,从其怀中散落出无数形状不明的东西,叶枝还不来及细看,一方淡青色的衣角就落到眼前来。
“别伤他。”将布料捏在手中,眉头狠狠纠结在一起。
身体重重地摔到地上,他无暇顾及疼痛,将从怀中散落到地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向怀里拢,两只手不停地乱动,隐士长呼吸一沉,一脚踩住他的胳膊压下地面。
这一踩就如同巨石压身,他根本无法做出反抗,剧烈的粗喘声中透着焦急和无助,另一只手仍旧不死心地把散落在地的东西拢进怀中。
“汪汪!”他发出两声犬吠,隐士长闻后直接卸下了他的胳膊,钻心的疼痛没能让他停下来,反而让他更加着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听得叶枝心中一紧,“不要伤他!”
叶枝声音中带着怒气,隐士长迟疑地看她一眼,认定此人没有反手的能力才移开脚,“以防万一,还请公主莫怪罪。”
“花……花!”
叶枝凑得近些,才隐约看见地上散落的全都是不知凋谢了多久的野花野草,这些世人弃如敝屣的东西,他偏偏视如珍宝。
脱臼的胳膊以一种怪异的形态垂在他身上,使他本就宽大的衣袖像是生生空了一截出来,他不知疼痛地收集着地上的烂花烂草,到最后发现最心爱的东西不见了,他急得团团乱转,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幼犬哀鸣的声音。
“这个?”叶枝将裙角缺失的那块布料放到他眼前,看着他焦急地寻找这个东西,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线。
他猛地从叶枝手中抢回去,深深地捂在怀中。
“你为何在这里?”叶枝慢慢地问。
“你……”他抬起头来,枯草一般的头发遮在脸上,看了眼叶枝,又低下头去,下颚紧紧贴着胸膛,恨不得将整个头都埋进去。叶枝不催促他,蹲在他身旁,默默不语地看着他,耐心地等他回答。
“你……你走得太快……”
“你知道?”叶枝皱眉道。
“我想……”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叶枝不禁凑近他,“你说什么?”
“我看见,你和她一起离开……我想……我想……和你……”
“你想我和一起走?”
他缩着脖子向一旁挪动,轻微地点点头,又怕叶枝看不见,抬起头重重地点了一下。
“那你爹呢?”
“不,不是我爹,他走了……让我骑马追你……我追了好多天,一直追不上……一直追不上……我……”他委屈地哽咽起来,“我怕……我知道我没用……我知道我长得丑……可我想跟你走,你对我好……我想跟着你……”
叶枝愣在原地,看着他像个孩子似的手足无措,心中最柔弱的地方被人轻轻拨动,“抱歉。”
脱口而出的话语全然不需思考。
“公主!”隐士长不悦地喊道。
叶枝起身朝他笑了笑,“放心吧,他是个痴儿,对我们构不成威胁。只不过,他那个爹,可能有问题,等回去我再跟你细说。”
隐士长沉默了瞬息,默认地点了点头,相信叶枝的判断。
他不知是否听懂了叶枝的话,仰起头,头发掩盖下的脸似乎扬起了一抹笑容。
“在此之前,劳烦你先把他的胳膊接回去吧。”
见隐士长向自己走来,他下意识地往叶枝身后躲,隐士长揪着他的后襟就将他提到跟前,二话不说举起他脱臼的手,一拉一送,适才还柔弱无力的手就被他接了回去。
他轻抽了一口气,也不喊痛,生生地忍住了。
“这马?”叶枝看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马。
“这马不吃不喝一刻不停地跑了六日,已经快累死了,我们不能带着它走。”
叶枝了然地点点头,“让它在这里安息吧。”
乞丐将野花野草抱在怀里,走到老马身旁,仅仅这一瞬间,他像是读懂了生死,从怀中取出一株还未完全凋谢的花朵,放在老马毫无光亮的眼睛旁,摸了摸它的头,俯下身子,紧紧与它依偎在一起。
或许是出于天性中的怜悯,亦或许他是真的读懂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三人回到马车旁,牵风听到动静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你们总算回来了!他……”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多出来的一个人,实在难以相信,“他为何在此地?”
“那位大爷临走前,让他骑着自家的马,追上来的。”
“那匹老马也追得上来?老头子果然有问题!不过,他让这个傻子追上来做什么?”牵风围着乞丐转了一圈。
“不知道,总归也没有加害于我们,或许是将他托付给我们吧。”
牵风不禁调侃道:“倘若如此,他以为你是谁啊,托孤给你?”
叶枝斜了她一眼,“托孤?这个称谓很贴切。”
牵风讪讪地抱臂进入马车里。叶枝将乞丐安置在隔间,料想他五日未进食,便给他用水煮了些干粮吃,吃饱喝足后,叶枝让他好好歇息,就离开了隔间。
牵风已经把遇见乞丐与老汉的来龙去脉全都说给了隐士长,这会儿正半躺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顾一送来解闷的东西,见她从隔间出来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问道:“你确定他没问题?”
叶枝坐在另一方软榻上,摇了摇头,“如你所见,他真的只是个傻子。那日追赶他的百姓和溪边的少年都是当地人,他们说这人从小被父母抛弃,只留给了他一方绣花的手帕,还给丢了,所以常年偷拿百姓的东西。只不过,那个老头子恐怕不是当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