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余款我来付。”
李娜丽背地里冲拉比笑了笑。这样的话,那孩子大概会减轻一些内疚吧。
二人心满意足离开之后,神田终于认真看亚连的眼睛。
“你还会?”
亚连慌张地点点头,眼底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跃动。
神田抽出他放在衣兜里的左手,将手指一根根摩挲过,心头突然一热,于是把那只手凑在嘴唇上亲吻。
“嗯?”亚连一惊。
“别出声。”
别出声,让我好好感受你。
我早该以一些别的方式感受你,你的存在明明比所有的言语都要丰富和绚烂,你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我却从未意识到,从前的你,在我的眼里如此单薄。
我好像,终于抓住了爱你的方法。
后来,神田回家的次数更少,只有在午餐过后抽空来一个电话询问情况,有拉比或者李娜丽在还好,如果是亚连接电话,他们的对话甚至能用字数计算。他们不再进行无谓的争吵,神田也不再试图激怒他,他好像安定了许多,受到感染的亚连虽然依然心事重重,却也能够始终保持着平静。
如果这就是结局,那或许……不,一定是属于他们四人最美好的故事了。
-TBC.
第十五章
我以为我是病了。
我的病让我觉得这个天地分明的世界蓦地重新融为一片混沌。我曾经心如明镜的一切事物我都不再了解了,我曾经能够清晰表达的快乐与痛苦、幸与不幸、还有爱,如今都只能积聚在我的身体里,像一个气球,如果无处发泄,总有粉身碎骨的那天。人们对我越是情深意重,那天就到来得越快。
我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或许我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独自破碎吧。
“哎呀,是一只猫!”
头顶传来某种细软的呻吟,吸引着白发的少年抬起头。
那是一只毛发脏兮兮的花猫,正卡在街边建筑外墙的水管里。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到达那里的,因为这显然超过了它力所能及的高度。猫儿躲在间隙里瑟瑟发抖,它见有人张望过来,于是抬高嗓门,发出一声更令人垂怜的求救。
“我救你。”亚连冲着花猫大喊,“别怕,我,我救你。”
他踏上楼房的底座,抱住那根脏兮兮的水管便往上攀爬,水管的骨节成为了他向上的支撑点。街边偶尔有人驻足围观,年轻女孩开始掏出手机拍这个救猫的帅小伙。
他的卡其色外套被墙上的污渍蹭得斑斑驳驳,里面的白衬衣也遭了殃,但他好像浑然未觉。
爬到几乎有三层楼高的位置,他拎起那只吓坏了的花猫,搂在怀里。猫依然很紧张,尾巴上的毛全竖起来,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这个人类的臂弯里,伸出自己尖利的爪子死死扣进他的肩膀。
“你别怕。”亚连疼得龇牙咧嘴,却也只能咬着牙搂着猫,单手抱着管道,小心地一寸寸往下挪。
“小心啊小伙子!”围观者中有人发出善意的提醒。
亚连艰难地冲那人笑笑,伸脚去够下一个支点。
“你把所有的生命视作珍宝,却把自己藏起来。”
亚连一愣。
“这种愚蠢的行为,只会加倍伤害在你自己身上。”
这是神田曾经说过的话,此刻回响在耳边时,亚连甚至能够看见他冷笑着的面容,他吓了一跳。
“喂!当心脚下!”
在踩空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地把趴在肩头的猫挪到怀里抱紧。
神田优刚进门,远远就将手里的提包砰地砸中沙发,亚连见状瑟缩了一下。
“你想死吗?你是不是想死?!”
神田扣住他的衣领将人按在沙发背上,疯了似的吼:“那是一只猫!你想为它送命?你知道你现在什么状况吗?两个血块在你脑子里挤兑着,就等你这么一撞!这种时候你那些泛滥的同情心还不能收敛一点?”
虽然听不明白,但亚连约摸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要救,要救的。”他低声辩解。
“让你那该死的要救滚!”神田松开他,瞪着自己因恐惧而止不住颤抖的手指,“我是不是应该把你带去学校宿舍,夜夜睡在我身边,你才没有机会滥用你那致命的矫情?”
亚连怔怔地捉住他的手指,这才意识到恋人的暴怒来源于极度的担忧。
“对不起……”
他耸肩,用他少得可怜的言语努力表达着歉意:“我没,没考虑。我没事,但是,对不起。”
神田的怒火卡在了半途中,他颓丧地弓起身子,长发垂在脸边,让对方只能看见他勾着的背脊。
“我是第一次爱一个人,我在学,可是你,”他哑着声音说,“豆芽菜,你真的有在努力吗?”
身边的人半天没有回应,神田抬起头,见那家伙正偷偷微笑。
他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站起身。
“现在把脏衣服换下,跟我去做EEG,”他撇嘴,“今天下午的计划又泡汤了。”
所幸脑电图的结果显示,亚连的血肿只是进行了医学上可以被忽略的移位。神田虚惊一场,却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会进行简短对话之后渴望交流,可是拜托不要总是这样大大咧咧上街,行吗?”他无奈地瞪着亚连,“那群砸旅店的混混来历还未查明,而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亚连看着他,瞳孔里有一丝光芒轻轻颤了颤。
神田盯着他:“……回去吧。”
他需要更多的训练。神田这么想。虽然不太明白那种脑袋突然被掏空了的感觉,那一定糟糕透了,他希望这个笨蛋的生活能够拥有更丰富的东西,使之充实,于是才能从混沌里走出来。
“好吧豆芽菜,”他长出一口气,“下午我们继续复述练习。”
亚连重重地将手里的水杯磕在桌上。
他好像有些气恼,他闷声越过神田往门外走。由于半个人头的身高差,神田看见他藏在衬衣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那两条漂亮的弧线好像比以前更深了。亚连很能吃,优良的身体代谢让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年龄的年轻人该有的身材,神田拽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开,却被愤愤甩开,于是他惊觉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瘦了一些。
他本应是个健康快乐的大男孩,和姑娘凑近了会脸红,被认可了会大声笑的男孩。这个冬天发生了太多事,足以折损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翅膀,神田不知道他曾经是什么样,但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这是他选的路,却让他的爱人步履维艰。
这种一团浆糊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周,亚连的康复训练似乎进入了瓶颈期,尽管他日复一日严格按照神田的要求与他进行电话对话或者自行练习,却没有任何进展。留学生则在忙碌的资料筹备下抽不开身,他结识了一些一同参加讲座的校友,精英分子站在一起,在钻研上更是水火不容。
两周之后,李娜丽准时收到了乐器店老板的电话,说已经安排伦敦分店将琴运送至温德米尔湖附近的汽车站。于是四人一同乘上了前往伦敦的火车。
神田清了清嗓子,质问为什么他也必须抽空前来。
“谁让阿优你要抢着付余款呢?”拉比感到好笑。
神田无话可说,烦躁地托着下巴闭目养神。
“优?”亚连见状伸手试探他的额头,却被他掼开:“我没事。”
拉比直起身子想说什么,李娜丽迅速按住他的手背,摇了摇头。
湖区国家公园似乎刚刚下过一场缠绵的春雨,地面湿漉漉的积着水,新花新叶被清洗得娇嫩欲滴。他们沿着湖边在曾经走过的小路上一路向前,穿过好几个小镇,这才找到运送钢琴的卡车。于是车子继续在泥泞的小路上行驶,李娜丽坐在副驾替司机指路,三人便挤在后座。神田被颠簸得心神不宁,扭头看另外二人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湖光山色,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听见李娜丽在对司机说,被砸坏的东西她已经拜托镇上的朋友清扫了一遍。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只希望这种不安只是大脑因感冒产生的错觉。
“我即将回一趟日本。”
“什么?”
拉比和李娜丽齐齐转过头来。
“请假回家办理一些手续。”神田解释道。
“带亚连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