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田摸到他的屁股,在上面用力捏了一下,亚连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眉头皱起来像是要发作。神田被他看得眼眶发红,这种突然陷入的迷离的状态直到亚连沉入睡眠也没有什么好转。他真觉得一觉醒来他们又能吵架吵得面红耳赤,但这么想着却又更难以入眠。
后来,他开始尝试主动发起斗争。比如端走他吃到一半的牛排,看他糊着一嘴酱汁愤怒地冲自己挥舞刀叉。比如康复训练时在他噘着嘴思考某个东西的发音时,不顾他急得要掀桌的情绪把那东西换掉。再比如做的时候故意在体外徘徊,欣赏他带着哭腔咆哮的样子。
就像小孩子的恶作剧,他却乐此不疲。
再后来,他收到教授的急电,要求他立刻返回学校到实验室报到。
“我替你申请到了五校联合学术讲座的主讲人之一,我认为你完全能胜任这个功课。”老教授坐在桌对面,把一份文件滑到神田面前,“另外,来自剑桥和牛津的十名博士后在这次讲座里发掘实习生,如果你的演讲获得他们的选拔,就能入校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实习。这样的活动还是历史首次……”
“我没时间。”神田皱眉。
“噢,当然,你有没时间的权利,”教授耸肩,“可是我也有强迫你去的权利。为了这个名额我欠了库洛斯那个混蛋一顿酒和五个论文指导——他是主办组副组长。他好像知道你?”
神田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找库洛斯指导康复训练这件事。
“他答应你是因为……是我?”
“当然。”教授瞪大了眼睛,“我只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毕竟那个老东西虽然不靠谱,可是对待这种事……严肃得像块石头。按理说报名期限已过,他从不给人开后门,是我坚持让他给你一个机会。我报上了你的名字,他表情就缓和了一半。”
“可你还是让他敲诈了一通。”神田不以为意。
教授挠了挠后脑勺:“当然,我也可以赌他对你的好印象转身离开看他会不会反过来求我……不过以他的脾气,我不想冒这个险。你觉得呢?”
“我知道了。”神田站起身理了理大衣,一个计划慢慢在脑海里酝酿,“我接受,但是我要求自选题目和实习导师。”
教授白了他一眼:“前者没问题,后者……我想这不可能。”
“他想要这个脸面,对不对,”神田沉下声音,“如果我没猜错,他或许还是主办组唯一的曼大老师,对不对?”
他咬了咬牙,双手撑住桌沿,老教授隔着自己的圆眼镜看见这名他一向器重的年轻人锐利凌人的目光,像一把淬火的剑。
“如果我说,我能在五校讲座中拔得头筹,他是不是就能给我这个权利?”
“神田,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打赌。为了我自己,”神田低下头。
和我想要保护的一些东西。
老教授愣了愣,忍俊不禁,他下巴浓密卷曲的胡须都跟着颤抖起来。
“是你曾经的那份‘课题’吧?噢,孩子,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就好像看一个怪物……我想这不难猜到。他出什么事了?”
神田无奈,只能将亚连其人以及他最近的遭遇,还有求库洛斯帮忙一事和盘托出。
教授听罢沉默了很久。
“能让你这样深陷的,他一定是个很好的年轻人。”
“他是我的宝物。”神田毫不犹豫道。
教授笑了笑,他抽出文件,在申请表的指导教师处写上弗罗瓦·提艾多尔的字样。
“可是那个孩子状况不容乐观啊,你想为他做什么?”
然后他看着他的得意门生、那个执著的青年认真思考之后抬头,意味深长:“我能做的任何事。”
You know it's true. Everything I do. I doit for you.
李娜丽把拳头松开,然后又握紧,这样的动作反复了好多次。最后她把手掌摊开,在自己的亚麻长裙上摩擦着,可这无济于事,手心仍然冷汗涔涔。
她的眉头下全是紧张不安,她深呼吸了无数次,终于还是弯下腰,拉起坐在沙发上的少年的手。
“亚连,想吃点什么?”
亚连困惑地抬头看她,良久才咧开嘴展露微笑,李娜丽知道他听得懂这句话,这句话是神田教他的第一批短句的其中之一。不过他似乎还不太熟悉,于是花了不少时间思考。
思考结束后,他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亚连的房子对面住着一位德裔女青年,那位女子至今单身,她常常来送她烤的饼干和土豆……频繁得连我都认识她家的盘子。”拉比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指了指餐桌上的两只空盘,“我想这小子短时间内不会再想吃东西吧。”
“你是说米兰达,”李娜丽诧异道,“那位唱诗班的小姐吗?”
拉比尴尬地摊开手:“这我倒不知道了。”
“亚连以前提起过那名女士,她常常在家里练习大提琴,左邻右舍都能听见。”
“说的也是,”拉比笑道,“这么善良温和的女人,的确很有可能是名天主教信徒啊。”
“她也是社区乐团的创立人之一,平日在这边带领乐队排练,周末就去教会唱圣歌。亚连以前弹钢琴,应该会与这种人很谈得来吧……”说到一半,李娜丽突然噤声。
“怎么啦?”
“亚连现在,还会钢琴吗?”
她瞟了一眼反反复复念着识字板上的单词的少年,他站在阳台上背着光,脸庞茶色的阴影十分柔和。
“拉比,我要重修温德米尔精灵,”她喃喃道,“咱们买台新的钢琴把被砸坏的换掉吧……我想叫他重新活过来。”
拉比忍不住沉吟。他偷看了一眼阳台,发现少年的注意没在这里,于是探头在身边女孩子的唇上匆匆一啄。
“我要嫉妒了。”
“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永远都是。”李娜丽望着他,她无奈的神情如同一声叹息,“但我不会吻他。”
于是拉比笑出了声:“我真爱你这份坦诚。”
计划成型后便很快提上了日程。亚连莫名其妙被两人拉上了牛津街,直到推进北方皇家音乐学院对面的乐器店才如梦初醒般跳了起来。
“这是我女朋友为你买的,亚连,为了你,”拉比拎起试图偷跑出去的人的后领把人拽回来,枉顾他似懂非懂的目光,用食指用力戳他的胸口威胁道,“懂吗?如果你不接受她的心意,我会揍你的哦……我真的会揍你的。”
这天难得放晴,早晨的天空泛着漂亮的玫瑰色,初升的暖阳将层云渐染。RNCM充满现代艺术特色的浅棕色大楼就矗立在目之能及的地方,亚连把视线从那栋建筑移回拉比近在咫尺的脸上,咬着嘴唇拼命摇头。
“你得替我选,亚连。”
李娜丽看上去有些难过,拉比怒目而视。
亚连扁了扁嘴,只能点头。
可是他在李娜丽径直走向写着J.Broadwood大名的专柜时再次拔腿要逃。
“贵,不要吧。”亚连急着解释道。
李娜丽歉意地说:“我不懂钢琴,听说过的品牌也屈指可数,如果亚连知道更好的也就罢了,否则我可不会退让。你帮我看店无论旺季淡季从不多要一英镑,温德米尔精灵前些年也算小有积蓄,再加上我们自己的……我知道说这么多你也听不懂,那间旅店是我的明珠,无论对它还是对我的朋友你,我都不想委屈。”
亚连低下头。
最让人庆幸的是,亚连被损坏的脑区不包含音乐的部分,他能清晰地分辨每一个音节并像以往那样将它们组合成流水般美妙的乐曲。离开琴键的手指有些颤抖,演奏的人看上去怅然若失,似乎是想到了曾经的很多事。李娜丽转过身,轻轻叹息。
听说此事的神田在某个周末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阿优,钢琴已经付了三分之二定金,两周后店家会安排运送到温德米尔精灵,”拉比拍了拍神田的肩膀,“你就放心忙你的讲座吧,一切都顺利极了。”
神田感觉到有火辣辣的视线落在他背后,他转过头,亚连赶忙把目光移开。
“余款我来付。”
“你开什么玩笑?”李娜丽做出匪夷所思的样子,“你以为那是你的琴?那是我们的。”她重重地强调了“我们”二字。
神田看向拉比,后者干笑:“你,你看什么,当然也包括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