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比较温和,万事总是先想着别人啊,”拉比在电话那头说,“阿优其实是个很独立的人。不过如果是你要求他稍微考虑一下你的想法,我想他一定会努力的。”
亚连撇嘴:“不了,这样挺好的。”
神田在门口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
“啊,那么我先出门了。”
“好,”拉比挑眉,“这样是挺好的啊。”
亚连挂断电话前咕哝了什么,他没有听清,总之一定就是抱怨神田是个粗神经的家伙之类。
库洛在前面摇头摆尾地带路,说是出去走走,实际上他们要横渡到湖对面,然后登上连绵的坎布里亚山脉——这是本地徒步爱好者热衷的路线之一。
幸而旅游淡季,他们轻松便上了游船。湖上的风在这个冬天的尾巴里依然冰凉,湖水没有被零星的船只打破寂静,就像堑在山脉中的一面镜子。亚连趴在船沿伸手玩水,湖水里有灰色的小鱼好奇地绕着他的手指蹿动,他伸手进去,船只忽然随波浪晃悠起来,翻涌的湖水立刻浸湿了他的半只袖管。
神田实在看不下去,皱着眉头把半个身子都在船外的人拎起来。
“如果你不想直接跳下去游泳,就给我安稳坐着。”
掌舵的老船夫见状笑了起来。
“沃克在这一带泊船的次数不少,阻止他玩水的,你倒是第一个。”
“他看上去就弱不禁风,不是吗?”神田打量着亚连的身板。
“哈哈哈哈,先生误会了,沃克的身体可壮实了,”船夫捋着胡子,“那年他和一群朋友第一次来游船时全穿着单衣,当晚除他之外所有人都感冒,沃克一个人顶着夜风挨家挨户敲门求退烧药。敲到我的杂货店上时,听说他们的住处在镇子另一头的旅馆,我都吓坏了。但随他到达旅馆直至第二天下午他们离开,他一点事都没有。”
神田十分不满地瞪着亚连耀武扬威的样子:“你别高兴太早,要是在我离开时有什么事,我绝不会陪你折腾。”
亚连对船夫说:“你看我说过这是个混蛋了吧。”
船夫笑得更开心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依然是个不懂事的小鬼,他是关心你啊。”
亚连当做没听见船夫的话,冲着神田翻白眼:“你放心吧,我才不需要你关心我的死活。”
神田心里不太舒服:“你的意思是我什么都不用管,任凭你像圣诞节那会儿一样大半夜顶着雪嘴唇乌青地回来也没关系,是么?”
“实际上,确实没什么关系。”亚连嘟哝道,“你必须承认,我习惯一个人了,我很清楚自己……”
神田蓦然心里一颤,他沉住声音打断他:“豆芽菜,你以后要是再说这种话,我会忍不住直接弄死你。”
亚连愣了愣:“可是我是真的……”
“真的不在意是吗?”神田不顾船身摇晃,站起来揪住他的衣领,浑身突然浸透了寒意,“你是习惯了一个人,但现在请你习惯两个人,除非你根本不在意我的心情。”
亚连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待他重新坐下后,沮丧地垂下脑袋。他没有说话,神田也没有,只余下湖水不安分地撞击船体的声音,还有山中偶尔传来的鸟儿啼鸣。
“也许船夫先生说得对,我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他们来到山脚,神田正坐在路边,将裤腿塞进靴子里。亚连望着蜿蜒的山路,忍不住道。
“够了,”神田直起身子,淡淡地指着山路,“你想要证明自己身体很好,现在就证明给我看。”
“……”
感觉酝酿好的情绪被一巴掌拍散,亚连一股被耍了的无名火窜上喉头,抬腿一溜烟消失在山路拐角处。
这条路通向一个顶端平缓的山丘,他们走走停停,用光了一上午的时间,才重新看见层层叠叠欧洲落叶松的针叶之上清澄的苍穹。神田找了一块扁平的页岩坐下,取出三明治和热水瓶,亚连却一反常态地扒开掩在山崖边的灌木丛,库洛也熟门熟路地翻了出去。
“优,你过来!”
神田无可奈何地放下午餐跟上去,却被灌木丛后的景象惊得低呼一声。
入目是层云间绵延不绝的坎布里亚山脉,就像会呼吸的波浪一般,温德米尔湖的全貌尽收眼底,此刻晶莹剔透如一颗绿松石,湖边点缀着白瓦的房子,连“温德米尔精灵”的蓝色屋顶似乎都若隐若现。如果低头的话,能看见他们早晨走过的沿湖公路,像一条黑绸带缠绕在湖边。
亚连抱着库洛,摸索到一块石头,坐了上去。库洛高兴地撑起前半身,用舌头舔他的脸。
感觉到脚下泥土因覆着未化的早霜而略显湿滑,还有斑斑驳驳的苔藓,神田在后面看着这一人一狗,伸手抓住亚连的胳膊,防止正在兴奋当头的他脚一滑摔下山崖。
“这里真美,是不是?”亚连笑着转过身,眼睛和湖水一起泛着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带你来这里看看了,可是一直没机会。”
神田回过神来,拽了拽亚连的手臂,似乎是在提醒他脚下就是山崖,即使再跨出一步也会没命。
亚连叹气:“好吧,好吧,我这就上去。”
回到岩石边,对方沉默地咬着手里的三明治,神田目不转睛盯着,欲言又止。
他从未认可这个人视自己如无物的态度,甚至深恶痛绝。现在的他应该能够凭借恋人的关系要求他一些什么,却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
亚连被盯得浑身发毛,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中的食物。
“好吧,好吧,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心存芥蒂,”他说,“我能感受到你从认识起就不喜欢我的地方,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你讨厌下去。如果你不说出来,我应该怎么办呢?”
神田闭了闭眼睛,像是做着什么决心,又睁开。
“你不用改变。”他这么说。
他想,他的珍珠没有保护壳,那就让他来保护。他的少年有无法到达的地方,那就让他去涉足。
这不就是爱人存在的意义吗?
他说,你不用改变。
亚连睁大了眼睛。
“你只需要考虑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如果你乱来,会让我很难办。如果这种想法能够让你乱来时稍稍顾忌,就已经是帮我的大忙了。”
神田托着亚连的后脑勺,贴上他的嘴唇,尝到他嘴里奶酪的香甜味道。于是他加深了这个吻。
这就是他的少年完整的样子,做出任何改变,缺失任何部分,都不是他爱的那个人。神田意识到自己的矛盾,他因这家伙产生烦躁和愤怒的东西,同时也是他渴望珍爱着和保护着的东西。
“唔,优……”
亚连呻吟着推开神田,于是被推开的人看清了他的汗水,还有腿间发硬的隆起。他意味深长地笑笑,托着对方的腰让他慢慢平躺在冰冷的岩石上。
“豆芽菜,”神田用拇指摹着恋人唇瓣的形状,凝视他的眼睛,“如果你感冒了,我可不会从镇东跑到镇西替你找药。”
亚连笑着搂住他的脖子,洇着水光的眼睛竟然带了几分魅惑:“如果感冒的是你,我会考虑考虑的。”
-TBC.
第十一章
离开的这天,伦敦又下起了雨。
希斯罗机场的巨大穹顶就像雨幕中的一匹银色瓦片,扣在这块不算广阔的土地上。然而这匹瓦片下方荫庇的,却是来自世界每一个角落的客人。他们一只手牵着行李箱或者小孩,一只手拎着装湿雨伞的塑料袋,羁旅劳顿,脸上却始终写着兴奋或者舒畅,毕竟无论对谁而言,坐在机舱里的偷闲时间都要比奔波的生活轻松一些。
免税店里依然挤满了游客,提款机和外币兑换处永远排着长队,酒吧老板依然热心肠地替人指路,一切都和来时别无二致。神田甚至下意识躲开了捧着一次性纸杯迎面走来的女士,她杯里的玉米片正冒着热气。
就连提着旅行背包的他,看上去都没有变。
回日本的机票时间恰好在周末,“温德米尔精灵”人满为患,亚连忙得无暇他顾,被神田拒绝了送机。
“我们现在什么关系,我送送你不行吗?”
“就因为我们现在的关系,你才不能送,豆芽菜,”神田一本正经地说,“我只回去一周而已,希望你不是一个谈了恋爱就粘人而不分轻重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