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方案很极端,凤子樟打算留着,等到第一个方案吵得翻天的时候,把第二个拿出来,然后表示非此即彼,趁热打铁地逼迫他们,藉此完成朝廷接受此事。
至于凤子桓,凤子樟觉得,这是个实际上迁就了三方的方案,而且对封赏的控制权实际上握在皇帝手中,军事行动上的指挥权派遣权也在皇帝手中,姐姐需要做得就是配合,然后演几处合适的戏罢了。温和地,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这事就算办完了。短期来说,利益还是很大的。长期假如不要胡乱演变,也会发挥很大的作用。
唯一吃不准的,凤子樟想,只是姐姐的脾气会不会导致她突然变卦罢了。听说崔玄寂前几日冒险入宫劝谏,在姐姐的寝宫前跪了一晚上,直接病倒。然后姐姐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愧疚,就把崔玄寂留在宫里养伤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算了,她觉得自己眼下关注不了姐姐的想法了,好像在这件事上姐妹之间忽然生疏——或许是之前这二十几年她从来没有关注过政治的原因——她只能多关注朝臣。
“你干嘛……”一时出神,她便被谢琰拉倒下去了。
“你回来的这么早,我又没出去,不如我们……”
凤子樟立刻掐她一下,“大白天的啊。”
“我又没说我要怎么样,咱们一块儿躺着聊聊天不好吗?”谢琰道,凤子樟瞪她一眼,心说哪一次不是聊着聊着就走了样了?
“问你正经的。”
“你说。”
凤子樟到底还是躺下了,谢琰在她身边,用手肘支着身体,脑袋靠着手腕,
“最近你的朋友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象?”
“异常现象?比如哪一种?异常的联络吗?”
“各种吧,我近来在官署看到顾衡,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不大对劲?他有什么不对劲的,他是我们唯一不敢动的人,连陛下都没有把他列入名单,大概觉得他顽固不可救药。”
凤子樟笑了一声,用手指戳一下谢琰的脸颊,“你不觉得,顾衡此人,平日里顽固狡猾,但精神总是很好的。他那目光炯炯,好像总是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对不对?”
“嗯,他最近两眼无神啦?”凤子樟摇摇头,“也不全是,要说起来,我倒觉得他的目光变得闪烁,气色也不如以往好了。平常与他说话,他躲避也好攻讦也罢,刀削似地快和准;近日,不主动与我们说话也就罢了,我们找他,他居然也会流露出茫然无知的样子来。实在奇怪。”
谢琰琢磨一阵,“那不如我派人去盯着他?你要是担心的话。”
“有可靠的人吗?”
谢琰想想,“看盯哪一种。不如连他老家也一块盯着吧。”
凤子樟点头,又问:“你觉得,他会不会是……”
谢琰摇摇头,“什么都会,没消息就别瞎猜了,现在的事儿还不够烦的吗?”
凤子樟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十五日的罢朝就要到期,崔仪似乎也有意促成皇帝提前结束罢朝,她不但期待着结果——即便感到一点焦虑——也期待着,在朝堂上,与这些最后的反对派正面交锋一次。
就一次。一次,就胜利。
第七十二章
复朝到来之快正如凤子樟的预期。不知崔仪使了什么手段,最终使得两派人马达成一点点共识,决定到朝堂上和陛下聊一聊这个问题——当然,也要争取一下陛下对于自己的观点的支持。横竖那五个要盖的章,最关键且最难以获得的就是皇帝的玉玺。
世族主要纠结于两点:一,我们的地被朝廷拿走,想要要回我们还要去出生入死,这就很不合理,而且只能通过沙场建功的话,要求太高了;二,托庇世族羽翼之下的奴婢,有的的确是一开始就是奔着托庇来的,有的是后来阔了的,不能一概而论,所以一旦朝廷还要把赎身钱拿走,那就是一种抢劫。他们希望在这两点上能够做出改变,至少是那些愿意和朝廷合作的世族。至于那些不愿意的呢,大概是打算顽抗到底了,凤子樟也不觉得他们能继续顽抗下去,她有招对付他们。总而言之,世族总体的观点是:这是抢劫,要点脸。
至于寒门官员,观点较为统一,他们当中的大部分反对的部分不多,只是对于每个州郡的细则有细微调整的要求;有少部分则还是希望能够彻底地狠狠地打击世族,凤子樟觉得他们可能会喜欢留下来的极端方案——那更好了,她想,正愁没枪使。
她一边计划自己的应对方案,一边说给谢琰听,和谢琰商量。谢琰听完道:“我觉得很好,唯一的问题可能是——”
“是什么?”
“就是你这种方法听起来,好像既不是完全打击一方或者另一方,好像你并没有在为任何一方谋福利似的。”
凤子樟掐她一把,笑道:“我本就不是,我是为朝廷谋福利、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谢琰笑她,“这话我自然是信的,只是朝臣们信不信,那就不知道。你别跟我说,你跟那些家伙们说去。”
结果到了朝堂上,凤子桓还在思考方案的问题,下面两派人马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她想把这话直说出来,也没机会了。
眼看争吵内容越发糟糕,崔仪和顾衡都暂无反应,凤子樟决定先下手为强,站出来开始和两派人马各自的主要战将辩论。第一个被挑出来骂的就是顾慷。“顾大人,你刚才说,你反对按照爵位进行土地和奴婢的限制,因为你认为这是一种有违道义的做法,我理解的对吗?”
顾慷略一欠身,“殿下说得没错。”
“你可否能为我等再详细说一下你的观点。”
顾慷长于文采,立刻侃侃而谈,就是说话,他也要用华丽的词藻,注意音律的使用。他先说古圣人之道从不做这种予而复取的事,这是第一重不合道义;再又说,如今朝廷为了北伐,为了刀兵做这样的事,是第二重的不义;他正要说其三,凤子樟厌烦了他的华丽文辞,开口打断道:“顾大人,陛下前阵子才说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顾大人难道当日没有来上朝、还是没有听清楚?顾大人,你顾家世代封于吴郡,我说得对吗?”
“是。”
“从我朝立国之初起,便是如此,对吗?”顾慷自然答是,没法说别的,凤子樟毫无表情地继续问道:“那么,在我朝立国之前,顾家何在呢?”
她自己清楚着呢,她想逼迫顾慷说,一点儿也不想看到顾衡的脸色。
顾慷憋红了脸,凤子樟由是知道这也是个软蛋,便自己代他说道:“顾家在前朝时,并无建树,不是因为你们不想,而是因为不能,那时你们尚未发达,也无人望,不过相对有钱一些、地多一些;若非你家先祖顾雍在我朝开国时立功于江左,何来封地?何来奴婢?何来的资格做官?顾大人,你这一番话,换成卢家的卢浩大人来说,恐怕还合适一些。换你来说,我实在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
顾慷还想挣扎说自己没有固然不要紧、自己是为了天下人在说的话,却被顾衡所阻止。凤子樟仔细观察了顾衡的脸色,觉得他有说不出来的古怪之处。正准备调转枪头,便有一个世族官员站出来说,殿下,我们对施行这个政策没有疑问,但是我们觉得有些细节问题不太好,比如说沙场建功这回事,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也不能保证一定建功,而且我们也不能每一个都有机会出去建功,这样岂不是有出无进……
凤子樟认真等他说完,认真道:“第一,沙场建功,古已有之,无论是秦平定六国,还是汉代分封诸侯,都是这个道理。任何时候,只要有战争,就会有获胜之人,就应该有对方应该获得的奖赏,就有机会。第二,战争固然有胜败,且不完全受控,但战争也不是都叫你们上战场去战斗,不能舞刀弄枪的人也有的是事情做,难道谋士就不能算建功立业了吗?其三,关于有出无进,我想你也应该想想得来是否道义,又是谁给你的。若是得来不义,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是无有皇家无有你,这岂不是更简单清楚的问题?更何况,若是为了国家上战场,那更是为了天下苍生、中原正朔,君等有今日,也是许多人这样付出才换来的;君等想要获得一样的东西,为何不能同样去付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