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就这样,对,就这样。”段岂尘打断她,顺手抓住朱仙婉的的手捧起来亲吻,“我们鲜卑人就是这样,为了感情,什么都可以不要。”
“命也不要啊?”朱仙婉的声音低下去,头也低了。段岂尘起初不明白,猛然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那天晚上的事,心里一暖,也低声分辩道:“那天晚上,我也给吓着了。那毕竟是陛下,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手段,只能那样啊。”
“那也不能主动地说,是你引诱得我啊。”
“不这么说,我怎么能让你脱身呢?啊,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你定然是觉得我不够美,比不上……”
就此,她趁机把形式扭转成朱仙婉哄她了。
这边厢,要么悲悲戚戚不能互明心迹,要么你侬我侬哪管天塌地陷,这世上其实还有一对倒霉蛋儿,在南康王府上,忙得不可开交。
凤子桓罢朝的这些日子里,谢琰不但要在王府上和凤子樟努力研究交给凤子桓的最后方案应该怎么设计,还要在建康城里小心翼翼与自己的朋友们联系,架设一个安全的避人耳目的交流关系网。在建康行路时,她遇到了三种不同的世族:第一种,威胁她的,告诉她要是不在此事中维护世族的利益,那就等着瞧吧,“不惜代价毁了你”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第二种,对她冷漠以待或者怒目而视、就是不说话的,谢琰很想问问他们的意见和想法,但人家一个字都不想对她说;第三种,哀哀求告的,要么求一个对自己家的优待,要么求一个对自己的优待,拽着袖子,流着眼泪,或者请到酒家一坐,门一关,接着差一点就要跪下的。
谢琰至此方明白世界之大,人上一百便已十分复杂,何况这泱泱世族。
但也因为她目前的身份,已经不便出入许多地方——不但到处都是可能为正在找她的世家大族报信的眼线,就是难免被人猜测她又去和谁密会商谈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渐渐地连仆人随从也不能为她代劳了。谢琰实在无奈,只能把见面全部安排在午夜,到那常人不能至的高处去。上塔不难,躲开眼线也不难,难的是离开凤子樟。
想起来她那个恨啊。
她发动了自己的大部分绝对可靠的朋友——毕竟此事一做,涉事者必然能猜得出背后的逻辑,若不可靠,传扬出去就糟糕了——基于之前对于巡查官员的保护,进一步监视凤子桓名单上那些世族,确定能够把他们纳入控制之下。然后,再视具体情况,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方案的事,已经大部分交给凤子樟和崔仪谢恢等朝官去商量了。要叫谢琰再去一起研究没问题,但她这头的事无人可以代劳,凤子樟还是让她主攻这边——不然做不出来,无法给凤子桓交待。但又专门嘱咐她,切勿做得过火。
谢琰应了,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让孙顾两家出乖露丑我能做到,这又能差多少?”凤子樟只一昧夸她。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于人无防备处突施冷箭,和于人有防备处巧用怪招,彼此之间差得多呢。
前几日,她传消息给那雌雄莫辨的天下第一美,问他可否方便到全氏府上故技重施。不日传来的消息是,故技重施没问题,就是好像不能扮巫医,“你说我扮鬼好不好?”谢琰接信笑出了声,扮鬼?“可以,无论你用什么手段,让全纬放弃一部分他对他的土地的所有权就可以,要心甘情愿地放弃。”
又过几日,她听到的消息是,全府自家所有土地里挖出腐尸不说,还诈尸;诈尸完了,把尸体送到官府一查却说是死了一阵子的人、不知为何跑到他们家的地里不说,全府还闹鬼,说全纬害人性命,夺人钱财,现在鬼魂附身腐尸取他性命不得,来日必然再来取,一定会先从一个奴婢身上开始,附一个算一个,知道把全氏上下全部弄死为止。全纬被吓得不轻,四十五岁的人已然病了。郡太守适时去这么一问,全纬当场答应把闹鬼的那一片的地产全部上交,大量释放奴婢,还立刻捐了一大笔钱财给寺庙做法事禳灾。
随着消息而来的当然还有天下第一美的邀功信,“城主你倒是说奴家做得好不好?精不精彩?厉不厉害?”谢琰懒得理他这些假作撒娇的言词,直接看到最后一句,然后派人买了二十盒建康最好的胭脂送去。她自己呢,立刻给好几个正在义务劳动的朋友去信,安排他们这样,那样,认真效仿天下第一美的做法——不是给人家里作妖闹鬼,就是用巫医方士去开方子瞎出主意,对于那些一向不信这些的,他们还能更进一步,直接把你的收成给你毁了,弄得你觉得那块地不要也罢。
一切的手段都在控制范围内,有人负责作妖闹鬼就有人负责去摆平;巫医方士就是信不过这一个还有下一个,连推荐他们的周围人团体都是有备而来的;最精彩的要数收成毁灭小组,从负责毁地的、到负责鉴定说这地儿没救的,都是自己人:这些世族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经历这一连串的倒霉事,身边的人居然都是骗子。
总得来说,效果可以。就是有的起效慢,现在她还在等。比如此刻,来报信的就说,我家主人要我来通知城主,庾家上钩很慢,为了城主的谋划,城主是希望我们加快步伐下狠药呢,还是再等等?
谢琰道:“慢慢来,要效果,不要速度。弄得他们都心甘情愿,花多长时间都行。”那人应好,两人又交流些别的事,信使便去了。
其实谢琰知道,不能花很长时间,因为显然现在谁都等不起。但是她必须等待。
回到王府时凤子樟早已睡着,她也就换好衣服,在凤子樟身边躺下。次日凤子樟透早起来去官署办事,她还在迷迷糊糊地睡。没想到凤子樟没多久就回来了,坐在床边,把她叫醒:“喂,城主大人,醒醒,该起床啦。”
谢琰从回笼觉里惊醒,见是她,懒洋洋地翻个身,“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难道只是去打了一趟?”
凤子樟点点头,“第一个草案放在那里,等着议了,崔相叫我回来休息,不用在那儿等着。要是没有让大家看明白,议也白议,都是瞎吵架。”
谢琰点点头,“是,那方案那么复杂,看就得看好一会儿。指不定等你明天去,还有人没看明白。等你回去议,那又是好一段日子。别的不说,就是各州的比率为何那么设,都能吵吵三天。”凤子樟只是摇头苦笑,任由谢琰拉着她的手。
第一号草案是她们俩研究了两个晚上、又与崔仪谢恢商议了两天的结果。这个草案将核算的线还是划定在先帝文成十年大肆封赏之后,其后多出来的田产和人口都要释放,但是,暗含着赏赐条件,假如来日立功,可以将土地直接或者以别的形式赏赐回去。譬如来日北伐,自己参与战争作为将领立下何等功劳的,可以赏赐多少土地;带着私兵来参战的,可以赏赐多少土地。已经释放的奴婢不允许要回去,毕竟他们已经是自由民。
至于这些赏赐而来的土地,世族地主们可以选择分给农民更耕种。佃户们则要按照一定的各州郡不同的比率分别缴纳给国家和地主,地主至多收取两成,国家征收不可少于三成,自留的不能少于四成。现在正在当佃户的,无论以前是如何规定的租约,现在一律要跟从新的标准,如有不从,则保护佃户不保护地主,地主家不但要失去这块地、被罚款、数额巨大的可能还要被抓去做苦役,下狱论罪。
除了最主要的田地和人口,对于其他被占的山泽湖泊等等,也按照文成十年的标准来判断,多了的就放出,少了的——居然能少——那是自己活该。这个方案不考虑释放出来的土地山泽的好坏,希望通过这一点来保证一定程度的公平。同时虽然强迫释放奴婢,但是还是保留了一部分的奴婢作为主家的杂务劳动力和耕种劳动力,并没有完全地彻底地让世族再无私兵和劳力。
除了这个方案,凤子樟也做了第二个方案。这个方案不把文成十年当作时间点,而是立足当下,要求朝廷出具一个按照爵位等级规定的每家每户可以拥有的最高奴婢数,高于这个数目的所有人口都要释放,这些人可以由国家授田成为自由民,也可以成为大族的佃户。但是无论奴婢佃户还是自由民,都要按人头缴钱粮。奴婢由主人家代缴一半,佃户由主人家代缴三分之一;对于佃户自己,依然是地主至多收取两成,国家征收不可少于三成。奴婢数量必须实报,不报或虚报者斩。自己就是地主还托庇为奴婢的或者立刻脱离奴婢籍,或者论罪下狱,并且这些托庇为奴的人的“赎身钱”不全部缴纳给世族主家,要与朝廷五五分成,作为一种惩罚。方案会具体规定继续做奴婢的人当有多少田产和耕牛,不足由国家免费补充。至于山泽湖泊,也是规定、上缴、不服、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