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他的目的不是谈谈,只是报复。”
“那就拖延时间,进去照看李副队的身体状态,等你们找到机会强攻。”
季白控制情绪:“好。”
庄医生穿回医师袍,放松地冲他笑笑:“说起来,我的确很早就答应过你,你的人,怎么出去的,怎么回来。”
“那你呢。”
庄恕蜷起手指,飞快地刮刮他的鼻子:“看你喽。”
拿不拿我当你的人。
季白深深看着他,庄医生根本不想等他回答,跟着特警转身向工厂走。
夜幕低垂,塑料布遮挡下的窗户已经不能透过光亮,昆杜拿着一只强光手电照明,来来回回摆弄开关,咔哒、咔哒。
庄恕蹲在李熏然旁边给他喝点淡盐水,让他仰卧,手电筒的灯光粗暴地闪到脸上,让人在无声中焦躁。昆杜磨着他的耐心,像拿光亮照进刚被挖出来的蚁穴,密密麻麻的小生物四散飞逃。
庄恕捏着李熏然的手腕,脉搏还算正常,剂量不是太大。
除了国安的卧底,对方还有五个人,昆杜,窗边守着的马仔,外加另外三个男人,两个人手里有微冲,另一个拿着手枪。
昆杜不阻拦他处理李熏然,不搜他的身。他逃不掉,自以为毁了躺着的警察,现在所谓仇人的儿子就在他股掌之间,他只需要问清楚一件事,科学研究一样打量庄医生,笑起来。
“那个女人为了保护你,答应当时一个姓陈的医生通过医院替那些毒佬中转毒品交易,买主办假手续住院,张淑梅送药品的途中替换成毒品,这条线一直持续到她用药失误致人死亡。”
庄恕没有异议,平静地像作报告:“那之后,姓陈的医生跳楼死了,我的母亲——张淑梅,那一次送去的药其实是被人故意换过的,傅博文清楚陈医生私下勾当的大概情况,但为了保下陈医生家人不受毒贩牵连,瞒了下来。”
“没错,药是我换的。”
庄恕神色莫测,他将当年的事情调查的一干二净,唯独无从得知这个环节。傅博文只知情陈医生,毒佬更没有必要陷害他们好不容易养熟的人:“你?二十九年前,你为什么会在仁和医院,又能和张淑梅有什么联系。”
“药死的那个人是我的生母。”昆杜冷笑,“她跑了丈夫,一贫如洗,患了绝症,姓陈的还能让她住院都是为了顺理成章留下我,给他一次次当活体试毒。”
“所以你借她的手杀了你生母,想要警方介入捅破这一切。”
“是,但一个孩子,没能引起任何人的在意,我和作坊的其他人一样连同一船走私货被运往了缅甸,在那里遇见了康沙。”
可怜人可恨,可恨人可怜。
梵音与地狱哭号。
差之毫厘。
时间差不多,进来之前明诚告诉他只要拖够二十分钟,足够他们从侧壁攀到那扇唯一的窗户后面,特警在门后待命,届时只要他和卧底找到合适的机会,可以直接行动。
庄恕站起来,打算把李熏然挡在身后,昆杜看着他的姿势,愉快地走过去一把扯起地上狼狈的副队长,从后面撑着他,对庄恕笑:“站过去。”
李副队手里还握着枪。
昆杜握着他的手腕挥一挥,催促庄恕站到跪着的女人旁边,握着李熏然拿着枪的手抬起来。
庄恕仿佛毫不在意黑洞洞的枪口,也笑笑:“真是有趣,我回国之后费尽心思查清楚当年傅博文隐藏下来的真相,竟然还错过一段。”
昆杜淡漠:“你信命吗?我信。张淑梅为了自己的家,视而不见我的痛苦,我亲手杀了他,还是逃不掉被送到缅甸,一辈子和毒品打交道。你查傅博文,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挖出了背后姓陈的和海港城的走私线。”
“挖出来的内容敏感,省厅立刻接手了,上边默许了不追究我并不光彩的手段,但我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
“从那个时候开始,清洗计划就开始谋划了吧,国内一张网,缅甸一张网,省厅从市局调人,季队长真是……义无反顾。”
“他卧底三年,最后连同11·3行动组端了你们的破烂老窝。”
“可惜世事轮回。”昆杜仰头畅快地大笑,“我真是没想到,他和你竟然是这样的关系。”昆杜瞪大了眼睛,“轮到你了,庄恕,轮到你了。那个女人费尽心思把你摘出来,到头来还不是栽回这滩泥潭之中。”
泥潭。
张淑梅的选择。
摆脱不了的罪孽,爬不出的泥潭。
季白带队,稳稳地握着枪靠在那扇门和墙垛的夹角处,从耳麦里清清楚楚地听到所有对话。他死死睁着眼睛,一眨不眨,涨得眼眶剧烈地刺痛。
……
明白你为什么说我不知道在地上呆着,你看,我假装弄清楚身世就能摆脱掉过去,继续端着做海归专家,结果兜了一圈,明明还在泥泞里趟着走,装什么清高呢?
他这样的人,太干净太好了,搁在我身边白瞎,可惜我自私,不舍得拖着他,也不舍得放手。
……
我不后悔,再重来十万八千次,我还是要喜欢他……
……
浮萍浊流,靡靡众生伏低尘世之间。
尘世本来是炼狱。
何必来这一遭。
季白咬着下唇,咬出血腥味。
室内,昆杜站在李熏然身后,心满意足地叹息:“来,选一个。”
他用蛊惑的语气贴近李副队的耳侧,他不知道李熏然是清醒的:“选一个,冲这个女人开枪,还是冲这个男人开枪。”
昆杜沉浸在他缔造的死循环之中,兴奋异常。
李熏然半睁着眼睛,看看庄恕,看看刚刚给他注射致幻剂的男人。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时间以秒为单位被拉长,李副队呼吸不稳,但上下颤抖着的胳膊忽然定了下来,左臂向后肘击,猛地撞上了昆杜的下颚,右手握着枪迅速抵住他小腹扣动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
一个。
室内室外随着这声枪响几乎同时动作,窗户玻璃从外边爆破,房门撞开,不知是国安还是刑警队的人丢了烟雾弹。那个卧底反身一枪先干掉了离他最近的男人。
两个。
不用他再动作,季白带的人干净利落地扭住角落失去视野的另外两个人。
四个。
昆杜的同伙想要冲到墙角,窗外一个点射,子弹贯穿太阳穴,溅出悍然的血,平行楼中,明诚收起了狙击枪。
五个。
李熏然在一片空茫中猛烈地咳嗽着,拼尽全力把昆杜顶在墙角。他在这个时刻实在是无比感谢明教官惨绝人寰的格斗训练,让他体力透支成这样还能硬靠技巧和昆杜僵持不下,那把蝴蝶刀闪着寒芒悬在他们扭在一起的胳膊上方。
烟雾中,一个男人踢开地上的尸体跳过来,一脚踢飞了蝴蝶刀,把昆杜从李熏然身上大力摘开,铐上手铐。
是给他注射药物的那个人。
“还能站起来吗?”他递给他一只手。
屋子里乱糟糟一片,李熏然耳边嗡鸣不断,他听到有人跑过来和面前的男人报告,叫他洪队。
洪队,还真是个卧底来着。
李熏然苦笑,抓住那只结实宽厚的手,站起来。
夜幕终于落下。
巨兽伏法,折断獠牙。
——
城中心,附院旁边的餐厅,凌院长请媒体朋友吃饭,正举着酒杯说话。
一直攥在手心里引来许多费解目光的手机,忽然叮铃一声。
他急急低头点开。
短讯是庄恕发来的。
“人给你好好拎出来了,欠我厚礼。”
众目睽睽之下,凌院长长舒出一口气,遮住了眼。
第二十八章 28
距离大年三十还有两天半,街上不动声色地鲜活热络起来,红彤彤、金灿灿,铺天盖地热情的笑脸。上亿人口在这穹庐拢四野的广袤土地上往来流通,庞大的迁徙图千丝万缕。
年对于中国人的意义。
一门对联,几挂福坠,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年夜饭,点燃鞭炮。
噼里啪啦响彻云霄,不论前一天多少金粉塑身、黑灰涂面。进了家门守着岁,又是崭新的开始。
李副队把自己团成一个球,闷在附院十个人一间的病房里撩撩这个撩撩那个,那点稀释了的毒品理论上没什么大问题,但凌远不放心,坚持要把他按在这里监测满一周。